团建前的那周，俞婉清埋首于公司历年财务数据的海洋中。软银的投资意向书已经签好，但她作为财务总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要将新维度的账目完全规范化，以符合上市公司的标准。
深夜十一点，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俞婉清疲惫的脸上，她揉了揉太阳穴，将眼镜推到头顶。一组异常数据引起了她的注意：三年前——正是楚远所说的车祸发生那年——公司有一笔五十万元的支出，收款方是一家名为"智远咨询"的公司，备注为"技术授权费"。
这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笔支出出现在车祸发生前三天，而且之后每个月都有相同金额的支出，持续了整整一年。更可疑的是，这笔支出没有任何合同或发票附件，只有一张李明手写的审批单。
俞婉清调出公司当年的董事会记录，发现关于这笔支出的讨论只有简略的一句"李明提议的技术合作项目，全体通过"，没有具体内容。她尝试搜索"智远咨询"，工商登记显示该公司已于两年前注销，法人代表叫赵志强。
赵志强？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俞婉清猛然想起——这不就是楚远提到的，李明曾经的合伙人，现在智创科技的老板吗？
她迅速翻出前几天整理的资料，确认了猜测。更令她心惊的是，智创科技正是挖走长河集团的那个竞争对手。
一系列巧合让俞婉清的后背渗出冷汗。按照职业操守，她应该立即向总部汇报这个可疑的关联交易。但想到那晚江边楚远谈起李明时的神情，她又犹豫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还没走？"楚远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得俞婉清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迅速切换了屏幕页面。
"快完成了。"她强作镇定，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楚远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盒牛奶。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衬得肩膀格外宽阔。"喝点东西，别饿着肚子加班。"
牛奶是温的。俞婉清小口啜饮着，偷瞄楚远的表情。他看起来疲惫但放松，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周六的团建，别忘了。"楚远靠在桌边，随手拿起她桌上的一支笔转着玩，"张成设计的密室逃脱，据说难度很高。"
"我可能——"
"不准拒绝。"楚远打断她，嘴角微微上扬，"团队建设也是财务总监的工作内容。"
牛奶的香甜在口腔中弥漫，俞婉清突然觉得拒绝这个邀请似乎太残忍了。"好吧，我会去。"
"太好了。"楚远眼睛一亮，"十点公司集合，穿舒服点的衣服。"他走到门口又转身，"对了，你玩过密室逃脱吗？"
"没有。"俞婉清老实承认。她的周末通常是在健身房和财务报表中度过的。
"那你一定会喜欢。"楚远笑得像个期待圣诞礼物的孩子，"张成说这个主题特别适合你——'数字迷宫'。"
周六早晨，俞婉清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到达公司。她按楚远的建议穿了白色针织衫和深色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看上去比平时年轻许多。
大巴前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名员工，大多是年轻的工程师，三三两两聊着天。俞婉清站在一旁，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属于哪个"群组"——高管？财务部？还是孤零零的"总部特派员"？
"俞总监！这边！"张成挥舞着手臂，他今天穿了件印有"Hello World"的T恤，头发似乎比平时更乱。楚远站在他旁边，一身简单的藏青色卫衣和黑色休闲裤，却莫名穿出了模特般的气质。
俞婉清走过去，发现运营总监李薇也在。她是李明车祸去世后接任的，据说是李明的妹妹，一个话不多但极其高效的女孩。
"听说你是第一次玩密室？"李薇递给她一瓶水，"别紧张，跟着张成就行，他是专业级的。"
"专业级拖后腿还差不多。"周蕾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容，红色紧身上衣勾勒出完美曲线，"楚远才是真正的解谜高手。"
俞婉清注意到周蕾自然地站到楚远身边，手臂若有若无地碰触他的。楚远礼貌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对俞婉清说："大巴来了，上车吧。"
车上，张成热情地拉着俞婉清坐在他旁边，滔滔不绝地解释密室逃脱的各种技巧。楚远坐在他们前排，不时回头加入谈话。周蕾几次想插话，都被张成无意中打断，最后气呼呼地坐到后排去了。
密室逃脱场馆位于市郊的一栋独立建筑内。工作人员将他们分成四组，每组五人。俞婉清、楚远、张成、李薇和财务部的王姐分在一组，周蕾被分到了另一组，走前还不满地瞪了俞婉清一眼。
"欢迎来到'数字迷宫'。"工作人员锁上厚重的铁门，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你们有60分钟解开所有谜题逃出密室，祝好运。"
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有几盏幽蓝的小灯提供微弱照明。俞婉清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就听见张成撞倒什么东西的巨响和王姐的惊呼。
"大家别慌。"楚远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沉稳，"先观察环境。"
灯光渐渐亮起，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类似实验室的房间，墙上贴满了各种数学公式和二进制代码，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计算机。
"需要输入密码才能启动。"李薇检查了计算机后说。
"看这里。"俞婉清指着墙上一组看似随机的数字，"这可能是斐波那契数列，但有几个数字被改动了。"
"被改动的数字就是密码！"张成兴奋地大喊，"俞总监太厉害了！"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俞婉清展现出了令所有人惊叹的逻辑思维能力。她迅速破解了数字谜题，找到了隐藏钥匙，甚至在楚远都陷入僵局时，指出摩斯密码与元素周期表的双重加密。
"最后一关！"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保险箱里有最终钥匙，但需要两个人同时输入不同的密码。"
"我和俞总监来。"楚远站到保险箱一侧，"张成说左边密码是圆周率前六位，右边是..."
"自然对数底数前六位。"俞婉清自然地接上，站到另一侧。
他们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相遇，楚远微微一笑："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保险箱应声而开，里面躺着通往自由的金钥匙。团队欢呼起来，张成甚至激动地拥抱了俞婉清。
"48分12秒！"工作人员打开门宣布，"这是本周最佳成绩！"
走出密室时，李薇拍了拍俞婉清的肩膀："没想到你这么擅长解谜，下次一定要再来。"连一向严肃的王姐也对她刮目相看："俞总监的思维真敏捷。"
俞婉清感到一种久违的成就感——不是来自冷冰冰的数字，而是来自团队的认可和欢笑。她偷偷看了眼楚远，发现他也在看她，目光中带着赞许和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午餐是自助烧烤。俞婉清拿了些蔬菜和鸡肉，独自坐在角落。楚远端着盘子走过来，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密室玩得开心吗？"他问。
"比想象中有趣。"俞婉清承认，"谢谢你们带我。"
"应该谢谢你。没有你，我们可能现在还困在里面。"楚远咬了一口烤肉，"你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难怪能在金融界如鱼得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楚远的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俞婉清突然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我从小就喜欢数学谜题。"她低头切开鸡肉，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父亲是数学老师，家里到处都是各种益智游戏。"
"我父亲是文学教授。"楚远笑着说，"所以我既喜欢编程的逻辑性，又改不掉掉书袋的毛病。"
"所以你办公室里那排诗集不是摆设？"
"你注意到了？"楚远眼睛一亮，"最近在读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俞婉清恰好知道这本诗集。大学时她曾偷偷读过，为里面炽热的诗句脸红心跳。现在听楚远提起，那些诗句突然在脑海中鲜活起来，让她耳根发热。
"楚远！"周蕾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过来帮我们拍合照！"她站在不远处，手里挥舞着手机。
楚远无奈地站起身："失陪一下。"
俞婉清点点头，看着他走向周蕾和那群年轻员工。周蕾立刻挽住他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楚远礼貌但坚定地抽出手臂，接过手机退后几步为他们拍照。
俞婉清移开视线，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不习惯社交场合的尴尬，与楚远无关。
回程的大巴上，俞婉清因为疲惫而昏昏欲睡。她的头不知不觉靠在了车窗上，随着车辆颠簸轻轻碰撞。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将一件外套垫在了她和玻璃之间。那外套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气，让她陷入了一个安宁的梦境。
周一早晨，俞婉清在办公室喷嚏连连。周末团建时淋了点雨，加上连日劳累，她显然感冒了。
"需要感冒药吗？"王姐关切地问。
"不用，谢谢。"俞婉清摇摇头，"我带了药。"
但到了下午，她的症状加重了，头痛欲裂，不得不提前回公寓休息。她勉强发了邮件告知楚远明天可能无法参加会议，就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惊醒了她。俞婉清拖着沉重的身体打开门，惊讶地发现楚远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
"听说你病了。"他看起来有些担忧，"我带了些粥和自己做的姜茶。"
俞婉清愣住了。在她的职场生涯中，从没有上司或同事因为她生病而亲自登门探望。更何况，她甚至没告诉楚远自己的住址。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人事档案。"楚远坦然回答，"作为CEO，我有权查看。不请我进去吗？"
俞婉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堵在门口，赶紧侧身让他进来。她的公寓整洁得近乎冷清，除了必需品几乎没有个人物品，就像一间高级酒店套房。
楚远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找出碗勺盛粥。俞婉清蜷缩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看他忙碌的背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趁热吃。"楚远将一碗香气四溢的鸡肉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加了姜和红枣，对感冒有好处。"
粥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温暖的感觉从胃部扩散到全身。俞婉清小口喝着，注意到楚远正在打量她的书架。
"《算法导论》？《Python编程》？"他抽出几本技术书籍，惊讶地挑眉，"没想到你对编程也有研究。"
"业余爱好。"俞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大学时辅修过计算机，后来工作太忙就荒废了。"
"你应该早点说。"楚远兴奋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我正在读这个，你可能会感兴趣。"
《人工智能时代的金融创新》，正是俞婉清一直想读但没时间找的新书。她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楚远的手，一阵微妙的电流让她迅速缩回手。
"谢谢。"她低头翻看书页，掩饰自己发热的脸颊——但愿可以归咎于感冒。
楚远又倒了杯姜茶给她："关于那笔异常财务数据，你有什么发现吗？"
俞婉清的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杯。他怎么知道她在调查这个？
"别紧张。"楚远温和地说，"我看到你电脑上的搜索记录了。智远咨询，对吗？"
俞婉清放下书，决定坦白："是的。我发现三年前开始有一系列可疑支付，收款方是赵志强的公司，李明审批的。"
"我知道那笔钱。"楚远的表情变得严肃，"李明生前最后一周告诉我，他发现赵志强在偷偷出售我们的核心算法。那笔钱是他设的局，为了拿到证据。"
"什么证据？"
"证明赵志强商业间谍罪的证据。李明假装同意合作，要求现金交易，并留下了全程录音。"楚远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本来约好车祸当晚把证据交给我，但..."
"所以那笔钱其实是调查费用？"俞婉清恍然大悟。
楚远点点头："车祸后，我按照李明的指示找到了录音，但证据不够充分。赵志强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他。为了避免法律纠纷，董事会决定私下和解，条件是赵志强离开公司并保证不使用我们的专利技术。"
"但他现在显然违约了。"俞婉清指出，"智创科技的产品与你们的太相似了。"
"是的，但我们缺乏确凿证据。"楚远苦笑，"这也是为什么长河集团转向他们时，我无法提出有力抗议。"
俞婉清思索片刻："财务数据可能提供线索。持续的现金支付很不寻常，如果能有银行流水..."
"都在我这里。"楚远从手机调出几张图片，"我一直在私下调查，但财务不是我的专长。"
俞婉清接过手机，仔细查看那些模糊的截图："这个账户有问题。看这个模式，像是在洗钱。"
他们头靠着头分析数据，俞婉清的专业眼光很快发现了几个关键疑点。楚远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尖锐问题。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夜晚，在热粥和姜茶的香气中，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起调查这个谜团，不是为了公司，而是为了李明。
"我会继续查下去。"俞婉清最终承诺，"但需要更多资料。"
"明天我让王姐给你开特别权限。"楚远站起身，"现在你该休息了。"
他收拾好保温盒，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总部那边..."
"暂时不会报告。"俞婉清明白他的担忧，"等我们弄清楚真相再说。"
楚远的目光柔和下来："谢谢你，俞婉清。晚安。"
门关上后，俞婉清靠在门板上，心跳异常迅速。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感冒和姜茶的作用，与楚远无关。但当她回到沙发，拿起他留下的那本书时，发现扉页上有一行刚写下的字迹：
"给婉清——愿这本书像你的思维一样精彩。远"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远"字，胸口泛起一阵温暖。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越过了某条无形的界线——从总部派来的审计员，变成了楚远的...盟友？朋友？还是...
门铃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俞婉清以为是楚远忘了什么东西，开门却看到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身影。
"志远？"她震惊地瞪大眼睛。
林志远站在门外，西装革履，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脸上是她熟悉的、精心计算过的微笑："婉清，我们需要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