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空气在重压之下凝固如铁。那破浪而出的漆黑尾刺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覆盖着滑腻黏液的鳞甲在暮光中折射出毒液般的幽冷光泽,尖端缭绕着吞噬光线的暗色涡流。庞大的阴影已完全吞噬了角落里姚文静纤细的身影,死亡的腥风狠狠挤压着每一寸空间!

姚文静的目光依旧凝于井口翻涌的污浊核心,对头顶即将将她与地面一同砸成肉酱的灭顶之灾仿佛视而不见。只有那柄悬于她胸前的玉白符笔,笔锋一点刺目的银芒在疾速亮起!

嗡——!

不是格挡,而是牵引!就在尾刺尖端离她顶门尚有三尺之距,狂暴的劲风已吹得她月白道袍猎猎作响、发丝向后激扬的刹那,她手中的符笔动了。并非斩刺,而是极其轻灵迅捷地在虚空中划下数个连贯的奇古符文轨迹。笔尖银芒迸射,每一划都牵动起周遭稀薄天地灵气的剧烈共鸣与重组!

虚空中,三道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雪白符纸无声闪现,位置刁钻至极,恰好位于那如山尾刺力道爆发的几个关键“节点”之前一寸之地!符纸表面银色的云箓微微亮起,瞬间拉伸延展,不再是脆弱的纸片,而是化作坚韧无形的空间之弦,精准地绷在了尾刺去势的必经之“途”上。

砰!滋啦啦——!

山崩地裂的巨响被扭曲、被迟滞。粗壮狰狞的尾刺以无匹的巨力狠狠“撞”在这三道看似脆弱的空间韧弦上!狂暴的动能并未完全消失,但被这三道弦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分割、导向、偏斜!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撞上无形堤坝的洪流,贴着符弦表面向两侧猛烈宣泄!

轰隆隆!

院墙上坚韧如铁的冰冷墙体在冲击波的撕扯下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垮塌!大量沉重的断壁碎石被恐怖的劲力卷飞,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向更远处。而作为这股毁灭性力量的主要承受点——那三道被催发到极致的空间符弦——在剧烈的波动中瞬间变得模糊透明,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尖鸣,下一刻便无声崩解成无数细小光屑,湮灭于虚空。

姚文静的身影在符弦碎裂前的最后一丝迟滞中完成了后撤。她脚下步伐并非直线,而是踩着一种蕴含至理的玄奥方位,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气流向后轻柔推送。虽避开了要害的正面碾压,但那碎裂符弦释放出的最后狂澜和尾刺尖端卷起的剧毒涡风,依旧狠狠地撞上了她的护体灵气。

“噗嗤!”

月白道袍上数个部位如遭无形撕裂,无声无息地破开,露出下方同样色泽雪白的细鳞内甲。她那本就如雪的面容刹那间又失了一分血色,唇角一丝猩红悄无声息地溢出,沿着下巴清冷的线条滑落。她整个人微微晃了一下,但下一刻便稳如磐石,握着符笔的手指依旧稳定到没有丝毫颤抖。那双清冷的银眸深处,映照的依旧是那头在符弦阻隔下扭曲迟滞、发出惊怒吼叫的古兽!

这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交锋间隙,对冯旺林而言已是致命的缓刑!

他根本无暇去分辨来人是友是敌!生存的本能瞬间压倒一切混沌血脉带来的暴戾与躁动!那狰狞巨尾被三道符弦短暂偏斜的轨迹,恰好没有将他与身后虚弱的弟弟卷进粉碎的核心区域!就在姚文静符弦碎灭的瞬间,冯旺林目眦欲裂,一声狂啸从被妖毒侵蚀的胸腔里炸出,带着混沌血沫的腥味!

“吼——!”

体内那颗已经催生过一次空间裂缝、伤痕累累的混沌血珠,此刻如同被投入岩浆的猛兽核心,发出濒临极限的尖叫!所有的破坏意志、所有的蛮荒戾气被冯旺林用灵魂深处的最后一点理智狠狠压榨、扭曲、点燃!

不再是制造空间裂痕,他选择了更原始、更极端、也更暴烈的燃烧——燃烧混沌血脉本身!

右臂上暗红近黑的琉璃质肌肤寸寸炸裂!金红色、带着滚烫岩浆质感的纹路从裂开的皮肤下疯狂蔓延!那不是鳞片,而是具现化的混沌规则在燃烧!整条右臂瞬间膨胀一圈,变成了一个由内而外喷射着暴烈光与热的恐怖器官!仿佛那手臂已非血肉,而是包裹在沸腾熔岩中的神兵之胚!

他放弃了复杂的湮灭力量,将体内所有混沌能量凝于一拳!对着那根被姚文静的空间符弦偏斜后,挟着毁灭残势仍旧砸向他们兄弟侧方的巨大尾刺悍然轰出!

这一拳朴实无华,唯有快、重、狠!

轰嚓!!!

如同烧红的陨铁狠狠砸在万年寒冰巨柱上!比之前与触手接触时强烈百倍的震荡与破坏炸响!

冯旺林燃烧混沌血脉的右拳结结实实轰在了巨大尾刺的侧面鳞甲上!蕴含着湮灭特性的高温与纯粹物理巨力同时爆发!黏滑坚硬的鳞甲先是瞬间被恐怖高温灼烧得发红、发亮,甚至出现熔融迹象,随即在纯粹的狂暴冲击下向内狠狠塌陷!大块边缘变得焦黑的厚重鳞甲混合着内里的恶臭血肉与断裂的粗大骨刺,如同炸开的烟花般四散飞溅!

滚烫的暗紫色“妖血”混合着黏滑的腐蚀液,如同喷泉般猛烈溅射!混沌血焰沾染其上,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和剧烈沸腾的气泡,更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冰火交击的碎裂声!仿佛那妖血本质亦非凡物。

“呃啊!!!”冯旺林发出了濒死野兽般的惨嚎!

右拳轰击处的巨大反震力,与尾刺上蕴含的恐怖余劲,一同沿着他燃烧的臂骨疯狂灌入体内!整条右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碎裂声,皮肤焦黑爆裂,露出的骨骼上瞬间布满蛛网般的细密裂痕!金红色的混沌光焰沿着裂痕狂涌喷出,如同他的生命在喷薄燃烧!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脚离地,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倒摔出去,半空中鲜血和燃烧的混沌星点如同赤蝶般挥洒。

他重重撞在身后的青石院墙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墙体发出沉闷的呻吟,大量蛛网般的裂痕瞬间布满墙身!冯旺林软软滑落,背靠着龟裂的墙体,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断骨刺破焦黑的肌肉狰狞显露,燃烧的混沌光焰时明时暗,如同风中残烛。他口中涌出的血液已不再是暗红,而是夹杂着内脏碎片和燃烧的金星。

而他身后蜷缩的冯于能,被哥哥撞击墙体的震动带得一起摔倒。本就微弱的气息几乎断绝,额间那道血色竖痕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缕令人心悸的死灰。他那瘦弱的手掌却依旧下意识地、抽搐着抓向哥哥腰间那隔绝了玉简气息的兽皮袋,仿佛本能的渴求超越了一切痛楚与濒死的麻木。

就在冯旺林以混沌血脉为薪柴,为兄弟二人轰开一丝生机之时,姚文静的反击再无任何保留!

她悬于胸前的玉白符笔已然被高举过头!笔尖爆发的银色毫光璀璨到近乎刺目,甚至短暂驱散了院墙倒塌掀起的浓厚尘埃!她的嘴唇在飞快开阖,没有声音发出,但那繁复古老、仿佛源自洪荒初开的咒言已在无形中引动着此地的灵枢脉络!

“癸水生寒,庚金化煞——六合寒锁·结!”

随着这清冷如冰玉相击的敕令脱口,先前那几张悬浮在她身侧的洁白符纸瞬间爆开,化作十二点冰魄般澄澈寒冷的精光!这些精光如同被精确制导的星标,无视尘埃与腥风,以超越视觉的速度钉向那巨大尾刺受伤爆碎、妖血狂喷的创口周围,以及下方古井翻腾的污浊水面的数个关键节点!

冰魄精光钉入的刹那,空间瞬间凝结!

以那巨大尾刺的创伤为中心,一层层肉眼可见的、纯净到毫无杂质的玄冰从虚无中疯狂滋长、蔓延、相互钩连!这绝非普通的寒冰,冰中流转着肉眼可见的锋利庚金煞气和最深邃纯粹的极寒癸水本源!它们形成的并非简单的冰牢,而是一座六边形棱柱体的冰晶囚笼!每一面冰壁内部都凝固着无数旋转交错的复杂篆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运转,散发出一种冻结神魂、封绝灵源的恐怖法则之力!

咔!咔!咔!

那刚刚承受了冯旺林拼死一拳、鳞甲崩裂血肉模糊的巨大尾刺,几乎在冰晶牢笼成型的瞬间,便被禁锢其中,动作迟滞凝固下来!尾刺表面沸腾的妖血、挥发的毒瘴、甚至巨尾本身挣扎搅动的恐怖力量波纹,在触及那流转着壬水庚金煞气的纯净冰壁时,都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镜面,瞬间失去活性!冰层内部那些转动的篆文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清鸣,如同无形的枷锁链条在层层收紧,将毁灭性的力量强行封印、凝固!

古井深处那饱含怨毒与狂暴的咆哮,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恐惧和痛楚!那被困在六合寒锁中动弹不得的粗壮尾刺开始剧烈地、却又是徒劳地颤抖。冰晶囚笼稳固如山,任由内中妖物如何挣扎嘶鸣,除了冰壁上光华流转更盛,再无一丝一毫移动的空间!

“呃!”姚文静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随着寒锁的彻底成型,她手中的玉白符笔光华一黯,高挑的身形亦晃动了一下。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近乎透明,清晰地映着院中燃烧的金焰与惨绿秽物的幽光。那丝一直挂在唇边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月白道袍上几处破损的边缘,内里细密的银色鳞甲若隐若现,沾染着几点如同沥青般粘稠却迅速凝结的墨绿污迹——那是穿透空间符弦防御的剧毒妖息!

她没有去看那暂时被冻结的怪物巨尾,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撞在墙上、濒临崩溃的冯旺林,而是猛地将视线投向那口依旧咕嘟咕嘟翻涌着灰黑粘稠液体、散发着滔天恶臭的古井!

“锁身难锁源!”她冷冽的声音如同寒泉,清晰地穿透妖物的嘶吼,“井底地窍已通!邪秽污源正被汲引喷发!必断其七寸!”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剧烈波动的水面,似乎在捕捉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水脉”波动。

姚文静手腕微抬,指尖在玉白符笔上连点数下。先前那柄笔尖黯淡的长笔表面,一层氤氲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将笔身润透,隐隐有水纹流淌其中。笔锋也收敛了迫人的光华,变得温润内敛。

她没有丝毫犹豫,笔尖对着井口翻腾秽浪的某一处——一个看似与其他污浪毫无二致、却隐约有着无形漩涡拉扯的位置——凌空点下!动作轻灵飘忽,不带半分杀伐戾气,却蕴含着某种引动天地韵律的沉重。

“定澜·湮源!”

笔尖所指,井口那汹涌的污浊水浪中,一滴凝聚了至精至纯水元精华的水珠凭空析出,只有黄豆大小,通体玄黑,内部却折射着仿佛能吸尽一切光线的深黯水色!水珠出现的瞬间,周遭丈许内的灰白水泡、翻腾的黑浪、甚至弥漫的恶臭毒息,都如同被无形的力场强行压制、静止!连那井底深处怪物的嘶吼声浪都为之一窒!

黑珠化作一道模糊的水线,无声无息地贯入那个隐藏着无形漩涡的核心位置!

无声,无光。

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万物归于沉寂的湮灭感以那点为核心瞬间扩散开来!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极重的小石,没有大的水花,只有一圈快速扩大的涟漪,带着一种抹平一切、归于无的属性!这力量无声无息,却带着源自水系本源的无上“镇”“静”之力!

呜~~嗷~~~!

井底深处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尖嚎骤然拔高到撕裂耳膜的程度!带着一种被从本源上侵蚀、剥夺的痛苦!疯狂翻涌的灰黑浊浪在短暂的一滞之后,如同被瞬间抽去了大部分“活性”,翻腾的幅度急剧降低,巨大的气泡破裂声变得稀疏而无力。井口喷发出的那种污秽恶臭和扭曲精神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衰减了数成!仿佛某种供养巨妖邪兽的核心源泉,被打入了致命的阻滞剂!

原本剧烈震颤、冲击着“六合寒锁”的巨大墨黑尾刺,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的力量,猛地一僵,颤抖的幅度骤然减弱,仿佛瞬间衰老疲惫了千百倍!冰牢表面流转的篆文压力顿减,光华随之趋于平稳。

院内一片狼藉,断壁残垣,火焰与污秽交织升腾的黑烟在残余的院墙上缭绕。空气中焦糊、血腥、浓烈妖腥混合着冰锁散逸出的极寒气息,构成了一幅惨烈而诡异的画面。

那头可怖的井中巨物虽然被暂时双重压制,不再发动惊天动地的狂攻,但它低沉的、饱含剧痛的呜咽声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持续不断地从井底深处幽幽传来,每一次震动都引得院中残存的瓦砾轻轻震颤。

冯旺林背靠龟裂的墙壁,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急促而滚烫的气息喷吐在血迹斑驳的前襟,每一次吸气都引起胸肺撕裂般的剧痛。右臂几乎已感觉不到存在,只剩下一片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灼烧感,唯有左臂还能勉强撑住地面,阻止身体完全滑落。混沌血珠的过度燃烧与巨尾的恐怖反震力,已将他逼近崩毁的边缘。他视野里充斥着血色和暗影的晃动,姚文静的身影在烟尘与黑烟中是模糊不清的白点。他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战况的短暂缓和而放松一丝一毫,身体因剧痛和高度警惕而微微颤抖,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重伤凶兽,任何靠近都可能引发最后的疯狂反扑。

冯于能的情况更为危急。他蜷缩在离哥哥不远的一堆碎砖旁,面色已从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口鼻间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最令人心悸的变化发生在眉间——原本黯淡成死灰的血色竖痕,不知何时竟悄然弥散开来,化作数道细若蛛丝、却深隐入皮下的暗紫色诡异纹路,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他整个脸庞乃至脖颈蔓延!那纹路如同有生命般微微扭曲鼓动,透着一股极其阴邪、与他体内原本龙息格格不入的妖异气息,与井中怪物的低吼隐隐呼应!他那只下意识伸向兽皮袋的手,此刻也无力地瘫在冰冷的砂砾上,指尖微微抽搐。

姚文静的身影终于从翻滚的烟尘和弥散的黑烟中完全显现出来。她站在六合寒锁旁不远处,背脊挺直如竹,月白道袍在带着恶臭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几处破损下的银色细鳞内甲依旧流转着内敛的灵光。她的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但那抹刺目的血迹已被悄然拭去,唯有一丝淡淡的腥甜气息萦绕在唇齿间。玉白的符笔安静地执在右手,笔尖的毫光已经收敛。

她没有去看那头暂时被双重力量禁锢的巨妖,更没看如废墟般的小院,那双异常清澈、瞳孔边缘隐现银芒的眸子,径直地、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审视感,落在了倚靠着残墙的冯旺林身上。

目光先是扫过他右臂焦炭般破裂的皮肤、裸露的碎骨、以及不断逸散出失控混沌血焰的狰狞伤口,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专注的分析光芒,仿佛那恐怖创伤不是残肢,而是某种等待破解的秘术样本。紧接着,她的视线迅速移向他的头部,精准地捕捉着那些尚未完全消退的血丝和暴戾气息残留在眉宇间的痕迹——那是一种灵魂被某种原始凶暴力量反复灼烧留下的深层烙印。

最终,她的目光没有离开冯旺林的脸庞。

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或警惕,更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刃,冷静而精确地剖析着他体内依旧奔腾不息、带着毁灭冲动的混沌血脉与此刻衰弱躯体之间的尖锐冲突。

她的唇线几乎没有变化,但几个异常清晰的字眼,像最冷的冰珠,精准地落在冯旺林因痛苦而嗡嗡作响的耳边:

“混沌血……在背叛你。”

声音清冽,没有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刺向他此刻最致命、最隐蔽、也最不愿面对的深渊边缘——他赖以生存、亦是此刻痛苦的根源!

冯旺林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遍布血丝的双眼死死锁住几丈外那张冰玉般的面孔,燃烧混沌血脉的余烬在赤红的眼瞳深处疯狂跳跃!他想反驳,喉咙里却被翻涌的血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低沉嘶声。那张苍白的脸,那无情的言语,比井中怪物的尾刺更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的恐慌,一种从力量根源被识破、从生存根基被否定的恐惧与暴怒,混合着混沌血脉的反噬,在他残躯内掀起更凶猛的毁灭潮汐!

墙砖的碎片被他仅存的左手捏得咯咯作响。烟尘遮蔽了断墙后冯于能愈发扩散的诡异紫痕,唯有井底巨兽那充满恶意的低吟,如同背景音般持续敲打着废墟上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