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尊之力引动神仙渡灵脉的本源洗礼,如同惊涛骇浪席卷而过,却在夙晏旻体内留下了最澄澈宁静、生机充盈的河床。
竹舍内外的灵气缓缓平复,玄奥的三才阵势无声消隐,那三个墨色古朴的蒲团也重新沉入竹影。
云渺缈温润玉色的本源光华缓缓收回。
玉流霜指尖凝聚的、护持百脉的万缕冰魄寒气也无声消融、散去。
墨无痕悬于半空的玉笔收敛光晕,重新虚扣于墨色广袖之内。
夙晏旻小小的身躯不再有半分颤抖。
他依旧盘坐在蒲团上,身姿虽无法挺直,却自然带着一种安如山岳的沉稳。
体内贯通百脉的磅礴生机如同刚刚疏通的清澈山泉,汩汩涌流,无一处淤塞,无一处滞涩。那是一种祛除沉疴、宛如初生的舒畅。
云渺缈俯身,无比温柔地将他抱离那带着微凉灵气的墨色蒲团。
仙渡道基已成,璞玉初绽温润毫光。
接下来的路途,便无需隔绝尘寰。
云渺缈抱着夙晏旻,缓步走出这片只属于她的、灵韵交织的竹篱小院。
脚步踏过小院门槛那被岁月浸染得油亮的门槛石。
刹那间,被竹篱院墙隔绝的、属于神仙渡另一侧广袤世界的鲜活声浪,如同无形的潮水汹涌灌入!
并非市井的鼎沸,而是蕴含着天地灵韵和人烟暖意的交响!
微风带着溪流湿润的水汽、两岸草木清新的芬芳、还有远处鼎锅中翻滚灵米的甜暖蒸汽,轻柔地拂过脸颊。
耳边清晰地涌入潺潺溪水流淌、冲击卵石的哗啦声,带着一种鲜活灵动的韵律。
溪畔不远处几块光滑如砥的玄青色巨石上,几个发须皆白、穿着粗布短打的老翁盘膝而坐,枯骨般的手执长长竹竿垂钓。
鱼线没入被阳光晒得微微氤氲着暖意的溪流碧波里,纹丝不动。
一个老翁的鱼漂忽然沉了一沉,他慢悠悠地抬竿,空钩上并无鱼获,只带起几星晶莹剔透如碎钻的水珠,映着日光闪了一下。
老翁也不气馁,慢条斯理地重新挂上一点红玉般的细碎灵果肉粒。
溪岸两边,一片平坦的青草地延伸开去。
青草短促柔软,被精心梳整过,其间零散地栽植着数株低矮虬结、却开得正盛的古老桃树。
绯红粉白的花瓣随风纷纷扬扬地落着,铺洒在草地和溪水边缘,又被涓涓细流无声地卷走。
草地上有三两个蹒跚学步的稚儿,穿着细软吸水的麻布小衣,追逐嬉闹。
肉嘟嘟的小脚丫踩在青翠的草叶上,小拳头胡乱挥舞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意义不明的欢快音节。
一个约莫两岁的娃娃扑倒在一片花瓣堆中,也不哭,咯咯笑着抓起一把落花就往口里塞。
旁边守护的老妪并不阻止,带着纵容的笑意。
沿着溪岸更远些,地势略微升高,泥土路面踩踏得平整坚实。
这里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
依着几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枝干虬结垂落气根的老榕,搭着错落有致、精巧别致的竹棚和木屋。
摊位前铺展着洗得发白的葛布。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活色生香的暖意:新鲜带着泥土气息的饱满根茎灵植的清甜;
几只拔了毛洗净、挂在架子上的铁翎雉鸡;
一堆刚从寒潭里捞起的青壳石螺养在木桶里吐着气泡;
几笼屉热腾腾刚出炉的、蓬松宣软冒着白气的灵谷馍馍散发出醉人甜香;
旁边还有一大盆用冰灵草镇着的、颤颤巍巍如同玉冻的嫩豆花;
甚至能闻到一缕若有若无、从深处酒坊飘出的醇厚清冽酒气……
一个抱着硕大竹篓、内里装满深紫色带纹路瓜果的妇人从小路那头走来,步履轻快。
篓口几片碧绿的藤叶颤巍巍探出。
她路过一个卖鲜鱼的摊位,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光头汉子,正唾沫横飞地跟旁边磨坊坊主大声争论:
“……老陈头那坛‘浮生醉’埋在柳树东边三丈三尺!错不了!俺亲眼看那酒痴挖的地方!”
光头鱼摊主信誓旦旦。
磨坊坊主山羊胡子气得要翘起来:“放屁!分明是柳西!”
“放你……哎呀!让让让让!”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不巧那抱篓妇人经过鱼摊前水桶边缘。
光头摊主回头嚷嚷,差点撞上,连忙侧身。
妇人也不在意,只带着笑意轻盈地绕开这两个争论得入巷的莽汉,步履轻快地继续前行。
这一切鲜活的、带着人间烟火暖意的景象,透过流动的灵雾、摇曳的花影,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
完整地映入了夙晏旻那纯粹、初生如洗的眼瞳之中。
不再是竹舍屋顶的幽静。
不再是瓶中孤花的清绝。
这是流动的溪,是绽放的桃,是嬉笑追逐的脚丫,是蒸腾喧闹的气息,是生机勃勃、色彩斑斓的……世界本身!
夙晏旻那双清澈深邃的黑瞳,如同懵懂的新叶张开了第一抹嫩芽,一丝好奇,一丝讶异,一丝本能的欢喜,在那纯净如同黑色琉璃的眼底悄然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