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凌晨三点,小腹的坠痛像块浸了冰水的石头,沉沉地压着。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指尖触到床单上黏腻的湿——低头一看,浅粉色的床单上晕开团深紫,像朵开败的花,在夜色里刺得眼睛发疼。秋裤裤腿上也沾着暗红的印子,顺着布料纹理蜿蜒,像条爬满全身的蛇。

我猛地坐起来,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宿舍里静得能听见阿妍的呼吸声,床头小夜灯的暖光落在血渍上,把恐惧泡得发胀。抽屉里的备用秋裤上周洗了没干,挂在阳台的竹竿上,此刻应该冻成了硬邦邦的冰条。衣柜最底层的旧秋裤早破了洞,我攥着裤腰的手在发抖,指甲掐进掌心——怎么会这样,明明算好了日子,怎么偏偏在降温的夜里漏了。

“小满,你怎么还不睡?”阿妍翻了个身,床架“吱呀”响了声。我慌忙拽过被子盖住腿,指尖捏着被角发僵:“没事,肚子疼,揉一揉。”黑暗里,我盯着血渍慢慢变深,像片正在扩散的乌云,把最后一丝安全感都吞掉。想起上周看见隔壁床晓雨漏了床单,被室友笑了三天,说“大姨妈长了脚,到处乱跑”,此刻那些笑声突然在耳边炸响,烫得脸发疼。

天刚亮,我就裹着厚外套跳下床。床单被我团成球塞进洗衣袋,秋裤在水龙头下搓了十遍,暗红的印子却怎么也洗不净,像生了根的刺,嵌在布料纤维里。水太冰,指尖冻得发白,我突然想起妈妈说过“生理期别碰冷水”,可此刻哪顾得上这些——总不能穿着带血的秋裤出门,总不能让别人看见我这么狼狈。

但秋裤终究没洗干净。晾了半小时,裤腿上仍有淡淡的浅紫,像块褪不去的疤。我咬咬牙,把秋裤套在身上,长毛衣往下拽了又拽,直到盖住膝盖——反正穿了羽绒服,别人看不见,反正熬过这一天,明天就能换下来。可刚走到教室,坐下时膝盖一弯,裤腿的印子突然露出来,同桌林琳扫了眼,欲言又止:“小满,你秋裤……”

“没事!”我猛地把腿缩进椅子,毛衣下摆绞成了麻花,“昨天泼了墨水,没洗掉。”林琳哦了声,低头继续做题,可我总觉得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像在看一个浑身是疤的怪物。整整一天,我都蜷缩在座位上,不敢跑操,不敢去洗手间,生怕动作太大,让藏在毛衣下的“秘密”露出来。

晚上回宿舍,秋裤已经被体温焐干,可血渍却变成了深褐色,硬硬的,磨得皮肤发疼。阿妍在阳台晒衣服,突然指着我的洗衣袋:“小满,你床单怎么这么多泡沫?是不是没冲干净?”我慌忙跑过去,把洗衣袋往怀里拽:“没事,有点脏,多洗了几遍。”转身时,秋裤裤脚从毛衣下滑出来,阿妍的眼神突然定住——她看见了,那个浅褐色的印子,像个永远擦不掉的标签,贴在我最狼狈的冬天。

整整一周,我都穿着那条带血的秋裤。白天裹在羽绒服里,晚上躲在床帘后,连洗澡都要等到所有人睡了,才偷偷去水房——怕别人看见我洗秋裤,怕听见她们的议论,怕那些关于“不干净”的眼神。第七天夜里,我蹲在洗衣盆前,指尖搓破了皮,终于把最后一点印子洗掉,水却早已凉透,冻得指尖发木。

“小满,给你。”阿妍突然掀开我的床帘,塞给我包暖宝宝,“看你这几天总捂着肚子,是不是痛经?”她指尖碰到我冰凉的手,突然顿了顿,从衣柜里拿出条新秋裤,浅灰色的,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我多买了一条,你穿吧,比你那条旧的暖和。”

秋裤在掌心发烫,我盯着阿妍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上周我陪她编的,说“冬天戴这个,血就不会乱流”。原来她早就知道,知道我每天躲躲闪闪的原因,知道那条洗了又洗的秋裤上,藏着我不敢说的难堪。“其实我以前也漏过。”阿妍坐在我床边,声音轻轻的,“当时躲在厕所哭,是晓雨给我送了卫生巾,后来我们还一起研究怎么洗血渍,用冷水泡+肥皂搓,超有效。”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秋裤:“你这条用热水洗了吧?难怪洗不掉,血遇热会凝固的。”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水房,因为太慌,错把热水当冷水,难怪印子越洗越深。阿妍把暖宝宝贴在我小腹上,又塞给我杯红糖水:“别觉得丢人,女生都会经历的,我连晓雨漏在椅子上的事都帮她擦过,咱们宿舍就该互相帮衬。”

暖宝宝的温度慢慢渗进皮肤,混着红糖水的甜,把一周的冰冷都泡软了。我看着阿妍帮我把洗干净的秋裤晾在她的衣架上,衣架在风里晃了晃,浅灰色的布料上,再也没有那些让我害怕的印子。原来那些以为“见不得人”的狼狈,在愿意懂你的人眼里,不过是需要被温暖包裹的小事。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阿妍看见我秋裤上的印子后,偷偷查了“怎么洗掉血渍”,还在宿舍群里发消息:“最近降温,大家多备条秋裤,别像小满一样冻着。” 她没提“血渍”两个字,却用最温柔的方式,帮我把难堪的刺,拔成了温暖的毛。

那年冬天,我终于敢大大方方地在宿舍洗内衣裤,敢把生理期的卫生巾放在抽屉最上层,敢在漏了床单时,笑着对阿妍说“帮我递包纸巾呗”。那条阿妍送的浅灰秋裤,我穿了整个冬天,暖融融的,像裹着团不会化的雪。

现在想起那个躲躲藏藏的一周,最清晰的不是血渍的难堪,而是阿妍塞给我秋裤时,指尖的温度;是她轻描淡写说“我也漏过”时,眼里的坦然;是宿舍阳台的风里,两条秋裤并排晃着,一条浅灰,一条旧蓝,像两只挨在一起取暖的鸟。

原来成长从来不是学会隐藏狼狈,而是遇见愿意帮你分担狼狈的人。那些曾以为“丢人的事”,终会在某个人的温柔里,变成“没关系,我懂”的释然。就像那条洗了七遍的旧秋裤,虽然曾带着血渍的印记,却在阿妍的笑容里,让我明白:比起害怕“弄脏”,更重要的是,有人教会你,如何带着不完美的自己,在冬天里,活得温暖又自在。

而那个藏在秋裤里的冬天,终究在一杯红糖水的热气里,在一条新秋裤的柔软里,变成了记忆里的暖——原来最治愈的不是洗掉所有痕迹,而是知道,就算有痕迹,也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冬天,穿成春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