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兔瘟的阴霾被坚定的星火驱散,青山村标准化养殖示范场在更严谨的规程下重新焕发生机。新张贴的《生物安全防护十条》成了每个进出人员的铁律,生石灰的刺鼻气味混合着草木灰水的微碱气息,成了新场房独特的、令人安心的背景味。林岚深知,这只是漫长征程中一次小小的淬炼,更大的风浪,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

春日将尽,夏意渐浓。饲料地的红薯藤蔓铺天盖地,翠绿欲滴,成了兔子和鸡最丰盛的口粮。那方小小的韭菜田,已然成为“代食坊”妇女们眼中的珍宝,一茬接一茬,割得快长得也快,拌进鸡食里提香,炒个鸡蛋更是难得的开荤菜。李秀兰的账本越来越厚,记录着每一斤红薯藤、每一把韭菜的产出,也记录着鸡蛋的收成和兔群的稳步增长。

这天晌午,赵大勇从公社开会回来,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凝重交织的神色。他顾不上喝口水,直接敲响了队部办公室的门,把正在和几个生产队长商议夏收安排的林岚叫了出来。

“岚丫头,有信儿了!”赵大勇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上头发新精神了!明确说了,‘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更小声地说,“允许社员经营**少量**自留地,搞点**家庭副业**!特别是……鼓励养几头猪!”

“养猪?”林岚心头猛地一跳。这个信号太重要了!作为穿越者,她太清楚这个政策窗口期的珍贵与脆弱。1962年的调整,是三年困难后迫不得已的喘息,是国家试图在集体框架下,给农民一点休养生息的空间。养猪,正是这个时期许多农村家庭最重要的副业,是油盐酱醋、孩子学费的重要来源,更是集体之外一点点珍贵的肉食补充。

“对!养猪!”赵大勇用力点头,“公社书记说了,这是响应上级号召,丰富副食品供应!鼓励生产队帮助社员解决猪崽来源,也允许社员在完成集体生产任务后,利用工余时间割猪草、搞点自家饲料!”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比当初“包饺子”飞得更快,更深入地钻进了每家每户的心里。养猪!这可是实实在在能看见油水、能贴补家用的活计!队部大院里再次热闹起来,但这次,议论声中少了些集体盛宴的狂欢,多了份属于家庭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和盘算。

“我家后院那小块自留地,正好能搭个猪圈!”

“猪崽哪弄啊?听说邻村老张家母猪要下崽了……”

“割猪草!这活儿我家小子闺女都能干,顶半个劳力挣工分呢!”

“就是这饲料……光靠猪草可养不肥啊……”

林岚听着这些议论,心中的警铃却无声地拉响了。历史的画卷在她脑中清晰展开:政策松动带来的短暂生机,很快会被更猛烈的风暴席卷。“割资本主义尾巴”、“批判小生产自发势力”……这些名词如同冰冷的锁链,随时可能落下。青山村这点刚刚燃起的、属于家庭的小小火苗,必须小心呵护,更要深埋根基,让它成为集体经济的有机补充,而非靶子。

“大勇叔,”林岚神色郑重,“这是好事,但必须把握好‘度’。公社精神是‘少量’、‘家庭副业’,绝不能搞成家家户户大养特养,更不能占用集体劳动时间。我建议,由生产队出面,统一联系可靠的猪崽来源,优先分配给劳动力充足、有条件的家庭,每户最多不超过两头。猪圈必须建在自家后院,不能侵占集体土地。饲料以自家自留地产出、工余割的猪草为主,队里的饲料加工厂可以提供一些红薯藤、豆渣等下脚料,但必须用**工分**换,或者用猪粪抵!”

赵大勇深以为然:“岚丫头,你想得周全!是这个理儿!不能一窝蜂,更不能让人抓了把柄,说咱走歪路!就按你说的办!”

几天后,青山村迎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分猪崽”大会。地点就在新养殖场旁的空地上。几头圆滚滚、哼哼唧唧的小猪崽,被暂时圈在竹篱笆里,粉嫩的皮肤,湿漉漉的鼻子,好奇地拱着泥土,憨态可掬。这些都是赵大勇托关系、用队里好不容易攒下的一些鸡蛋和兔皮换来的良种猪崽。

村民们围在篱笆外,眼巴巴地看着,脸上是掩不住的渴望和欢喜。孩子们更是兴奋地尖叫,指着自己看中的小猪:“爹!娘!要那个黑鼻子的!”“那个小花猪好看!”

分配过程由赵大勇主持,王老蔫和李秀兰监督。按照林岚的建议和村民家庭实际情况(劳力、后院大小、以往表现),猪崽被一一领走。领到猪崽的人家,当家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把挣扎的小猪抱在怀里,仿佛抱着金元宝,脸上笑开了花,连声保证一定养好。没轮到的,虽然有些失落,但看着别人家欢喜,也想着下次还有机会,眼中也充满了希望。

林岚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这不再是集体大锅饭时的均分,而是带着家庭责任和个体希望的分配。每一头被抱走的小猪,都承载着一个家庭改善生活的朴素梦想。这份梦想,在历史的夹缝中艰难生长,脆弱而珍贵。

她走到刚领到一头小黑猪的狗剩家面前。狗剩娘正喜滋滋地用旧衣服垫在背篓里,准备把猪崽背回家。

“婶子,”林岚递过去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些晒干的马齿苋、车前草,还有点磨碎的鸡蛋壳粉。小猪刚到家容易拉稀,拌在猪食里,能调理肠胃。鸡蛋壳粉补钙,骨头长得结实。”

“哎哟!谢谢岚丫头!你可真是救命的菩萨!”狗剩娘感激涕零,紧紧攥着布包。

“还有,”林岚声音压低了些,“猪圈要勤打扫,粪便及时清理堆肥。一来卫生,猪少生病;二来,沤好的猪粪肥力足,上到自留地里,菜长得好,也是一份收入。万一……万一以后政策有变,咱自家地里的产出,谁也挑不出大毛病。”她点到为止,狗剩娘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中多了份心照不宣的慎重:“懂!婶子懂!”

养猪的热潮在青山村悄然兴起。各家后院陆续响起了搭猪圈的叮当声。孩子们放学后,背着竹筐漫山遍野寻找最鲜嫩的猪草,成了工分簿上一项新的记录。新养殖场的饲料加工区旁边,也专门辟出了一小块地方堆放晒干的红薯藤和豆渣,旁边立着牌子:**猪饲料(工分兑换/猪粪抵偿)**。

然而,林岚的心并未放下。她深知,养猪最大的风险不是政策反复——这尚可小心规避——而是疾病,尤其是可怕的猪瘟。在这个缺医少药、兽医稀缺的年代,一场猪瘟足以让一个家庭数月的辛苦化为乌有,甚至引发连锁反应。

她悄悄翻开了系统奖励的那本《土法制磺胺类兽用抗生素详解》。复杂的化学名称和反应式让她这个农学生也看得头皮发麻,但其中利用本地常见原料(如煤焦油副产品、生石灰、硫磺等)进行粗提的方法,让她看到了曙光。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废弃的煤渣、生石灰块、硫磺皂……同时,在去公社汇报工作时,她特意拜访了那位曾给养殖场图纸提过建议的老技术员周工,旁敲侧击地请教了一些关于动物常见病预防的“土方子”,并“不经意”地提到自己看到古书上有些用矿物药材防疫的记载,不知是否可行,请求周工指点。周工是个严谨但开明的老派人,对林岚的“好学”颇为赞赏,结合自己的经验,给了不少有用的建议,也帮她确认了某些原料获取的可行性。

就在林岚紧锣密鼓地秘密筹备她的“猪崽保险”时,一个消息从邻村传来:张庄有两户人家的猪,突然不吃食,发高烧,身上起红疹子,眼看着就不行了!

消息传到青山村,刚刚沉浸在养猪喜悦中的村民们,心头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比真正的猪瘟蔓延得更快。

“听说了吗?张庄闹猪瘟了!”

“哎哟!这可咋办?咱村的猪崽才刚进圈啊!”

“我家那猪今天好像吃得也不多……”

“岚丫头!岚丫头在哪?快想想办法啊!”

赵大勇和王老蔫也坐不住了,急匆匆找到正在试验田查看红薯长势的林岚。

“岚丫头,张庄那边……”赵大勇眉头紧锁。

林岚放下手中的红薯叶,神色异常平静。该来的,终究会来。她等的,就是这个警钟敲响的时刻。

“大勇叔,老蔫叔,别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猪瘟是可怕,但咱青山村,已经不是过去的青山村了。”

她目光扫过远处新养殖场坚固的青砖墙,扫过饲料地里茂盛的藤蔓,最后落在那些刚刚建起猪圈、还透着新木料味道的后院方向。

“新场房的生物安全规程,就是第一道防线。各家的猪圈卫生,是第二道。现在,是时候筑起第三道防线了。”林岚的眼神锐利起来,“把各家的猪,按照居住区域划片,指定专人每天检查汇报情况!所有猪圈,立刻用生石灰水彻底泼洒消毒!割回来的猪草,必须用淡盐水浸泡清洗!发现任何异常,立刻隔离报告!”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另外,立刻通知所有养猪户,从今天起,每天给猪的饮水里,加入我配制的‘健胃防疫散’!”她拿出几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里面是她根据周工建议和系统配方,用收集的原料初步尝试配制的、含有微量硫磺和特定矿物质成分的粉末。虽然离真正的磺胺药效甚远,但在缺乏抗生素的年代,这些具有轻微抗菌、增强抵抗力的矿物补充剂,是唯一能拿出手的“预防针”。

“这……”王老蔫看着那不起眼的药粉,有些迟疑。

“相信我。”林岚只说了三个字,目光坚定如磐石。

赵大勇看着林岚的眼神,想起兔瘟时她的力挽狂澜,一咬牙:“听岚丫头的!立刻通知下去!按她说的办!谁家敢马虎,猪出了问题自己担着!”

青山村再次进入了临战状态。但与上次兔瘟的仓促不同,这一次,行动迅速而有序。消毒石灰粉的味道在村道上弥漫。孩子们被严格叮嘱,割回来的猪草必须泡洗。养猪户们每日检查猪的精神状态和食量,成了雷打不动的任务。那带着淡淡硫磺味的“健胃防疫散”粉末,被小心地拌入猪食槽。恐慌被条理分明的行动暂时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神经的警惕。

林岚站在自家小小的试验田边,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手中那份记录着简陋配方的纸页,又望向那些在暮色中亮起点点灯火、传出猪崽哼唧声的后院。她知道,这点点灯火,如同新场房上的那盏灯,都是青山村在时代洪流中点燃的、微弱的星火。它们照亮着一个个家庭对更好生活的期盼,也照亮着她在荆棘中前行的路。

张庄的猪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的“健胃防疫散”能撑多久?简陋的隔离消毒能否真正阻断疫情?她秘密收集的那些原料,何时才能转化为真正有效的武器?

星穹之下,危机四伏。但星火,已在每一个后院点燃。燎原之势,始于这微小而倔强的光芒。林岚握紧了手中的配方纸,眼中映着万家灯火与浩瀚星河,那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