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沉得慢，静得晚。
澡堂回来，宿舍湿漉漉地闷着热气。
窗户开着，虫鸣声像一根根丝线，从楼下草丛穿上来，在空气里绣出点隐约的夜色。
林燃刚放好盆，晾好衣服，手机突然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他怔了一秒，随手接起：“妈。”
对面立刻就应了声，像是等很久了，“喂，燃燃，你到学校了吧？”
林燃走到窗边，把手机换到左耳。
他没开免提，只低声应了句：“到了。”
风穿过纱窗，带着潮气，把他T恤吹得轻轻鼓起。
电话另一头，母亲开始絮絮叨叨，带着熟悉的乡音。
“吃得还行吗？人多不多？舍友关系处的怎么样？”
“都不错。”林燃靠着墙，小声说。
母亲又问：“有没有想家？”
林燃本来是笑的，可这会眼角却忽然有点酸胀。
隔了两秒，他说：“想了。”
对于母亲来说，可能仅仅是三天没见到自己的儿子。
但是对于林燃而言，这个时间已经是五年了。
再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喉咙有些发紧，鼻子有些酸。
声音低低的，像是被风吹走了尾音。
电话那头的母亲顿了一下，然后心疼地笑着说，“那就等放假回来。”
林燃没接话。
他想起上辈子离家的时候，母亲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但那时他着急和同学出去打球，烦得不行。
回了句“你能不能别说了”，然后就挂了。
后来再想起来，只记得微信聊天框里发来的一句句“注意休息”“钱够不够用”，他却一句也没回。
等毕业后终于成熟了一点，挣到了点钱，准备回家的时候，却收到了母亲的病危通知书。
子欲养，而亲不待。
上辈子，林燃总觉得日子很长，大学不过四年。
四年后还能回家，能天天陪着母亲说话。
可后来他才明白，那些年离家的火车一开，大多数人就没再真正回去过了。
风有点凉，窗外的路灯微光从树缝穿下来。
洒在他手背上，泛着淡白的光。
电话那头，母亲还在叮嘱：“新闻上说有个学生在游泳池出事了，你千万别一个人去水边，安全第一，知道吗？”
她还在说，声音细碎而长。
林燃靠着窗，一声不吭地听着，像是听一场漫长的雨。
过了好久，他低笑着说了一句：“妈，我一切都很好。”
“好就行，还有钱不够就跟我说，不要不好意思。”
“嗯，我知道。”
二十分钟的电话，林燃一直靠着窗站着，直到挂断，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楼下的草丛里，虫鸣细碎。
远处还有人在弹吉他，从《那些花儿》弹到了许巍的《故乡》。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
林燃坐在床沿，目光落在桌上放着的那根红塔山上。
他其实不想抽。
但这一刻手指发痒，心口发闷，像得借点烟火味才能把心头那点涩，顺下去。
于是起身，拿上烟，走到门口。
此时周凯已洗完脚上了床，张豪和宋哲明正围着笔记本电脑，两人在用快播下片子。
“林哥，去哪？”张豪抬头问了一句。
“抽根烟。”
“屋里抽呗，没人在意的。”张豪无所谓道。
林燃看了眼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笑了笑：“阿凯睡了。”
宋哲明摘下耳机：“那我陪你。”
张豪一看这阵势，也起身：“走呗，我也闷得慌。”
三个人走出寝室，走廊口有个老旧窗台，正对女生宿舍。
夜风不紧不慢地吹进来，带着对面女生们的香水味和洗发水的味道。
林燃刚叼起烟，还没点火，宋哲明便伸来了火机：“别动，我来。”
“我自己来就好。”
“矫情什么。”
火点上，林燃吸了一口，把烟灰在窗沿上轻轻一抖，动作干净利落，像做过无数次。
“哟，动作挺熟练。”宋哲明叼着烟，看着他笑，“这姿势跟我爸一模一样。”
“瞎学的。”林燃回了一句，神色淡淡，“这东西上瘾，还是戒了的好。”
张豪在旁边掏烟，边点边说：“林哥，你别装了，谁还没点毛病似的。”
三人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夜色笼着人，路灯把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打成了剪影。
“以后咱这宿舍，得相处四年。”宋哲明吹了个烟圈，说。
“兄弟三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去，还有一起那啥。”张豪很快跟上，“以后咱仨谁谈恋爱，都别忘了兄弟们的幸福。”
林燃听着笑笑：“四个人吧？周凯也得算一份。”
“那哥们太闷了。”张豪摇头。
“性格不同而已。”林燃弹了弹烟灰，“都是舍友，迁就一点也没什么。”
“老林说得有道理。”宋哲明跟着应声。
气氛正松着，他忽然开口：“老林，你是不是有心事？”
林燃挑眉：“这么明显？”
“肯定想女人了呗！”张豪抢着说道，“林哥跟班长可是青梅竹马！”
他嘴碎的很。
“你跟姜若若？真的假的？”宋哲明一脸惊讶。
“谈不上吧，从小一块儿念书罢了。”林燃语气平静，“别想太多。”
张豪来了精神，“快讲讲，处没处？接没接吻？有没有对她下手？”
“没什么好讲的。”林燃摇了摇头，“别瞎起哄了，都快十一点了，睡觉吧。”
“哎哎哎，太扫兴了吧你。”张豪在后头嚷嚷。
林燃没理，抽完烟，把烟头在窗沿碾灭，弹到窗外的平台上。
宋哲明和张豪也跟着把烟抽完，烟蒂一弹。
烟抽完，林燃将烟头轻轻一碾，丢进窗外小平台。
那地方落满了烟蒂，不知道饱含了多少届学长锲而不舍的积累。
三人回到宿舍又闲聊了几句，很快大楼灯熄了。
张豪辗转反侧，翻了个身，小声问：“宋哥，能借你电脑用一下不？”
“大晚上的，你不会想当机长吧？”宋哲明警觉地盯住他。
张豪被说得一脸尴尬，缩回被窝，嘴里还嘀咕：“不是不是，我就查点资料。”
林燃没吭声，心里笑了一下。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打开床头灯。
灯光微黄，亮度还行。
他拿起白天看的《局外人》，一页一页地翻着。
月光透过窗户斜斜落下来，照在地上，是一层冷白的光。
又过了一个点，林燃略微有些困意了。
他合上书，揉了揉眼角，拿起手机，打开QQ。
消息不算少，群聊刷得飞快，私信里也躺着好几条未读。
最上方还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他点进去看了眼，性别女，等级月亮，无备注。
头像还是那种半调子网图，粉发锥子脸，一眼就假。
现在这种号太多了，加完就是推麦片、送链接，万一点进去还自带病毒。
林燃看了眼，想都没想，手指一滑，干脆利落地拉了黑。
他压根没联想到，这是几个小时前刚说要加他QQ的沈妍。
拉完人，他顺手点进私信界面。
界面一打开，最上方的聊天框立刻弹了出来。
姜若若。
消息是连着发的，字体一行一行挤在屏幕上：
【林燃！你在不在？】
【混蛋。】
【我数到三再不回，我就不理你了！】
【林燃！咱俩完了！以后别跟我说话！就当不认识了！】
林燃看着时间。
消息的时间显示是一个多小时前。
他盯着那几句话，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消化完了似的，低声笑了一下。
“行吧，那就当不认识好了。”
说完，他手指往左轻轻一划，把消息默默收进了折叠列表里。
干净利落，像刚撕掉一页没写名字的信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