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逍遥云海,劫后余生。

亡骸魔都的虚影彻底消散,死气退潮,天空重现碧蓝,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灰烬气息和醉仙台上触目惊心的狼藉,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几乎倾覆一切的浩劫。

逍遥求败那深深的一揖,久久没有直起身。这位在洪域威名赫赫、跺跺脚便能震动一方星域的逍遥派老祖,此刻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整个门派的重担与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

“前辈…”逍遥渊元带着几位核心长老,小心翼翼地飞落醉仙台残骸之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惊魂未定和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们看着昏迷在林陌竹怀中的小小身影,又看看那随意丢在玉璧上的乌木筷子,最后目光落在依旧懒散喝酒的陈南身上,喉结滚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南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惊天动地的一拂,真的只是赶了只苍蝇。他灌了口酒,咂咂嘴,这才慢悠悠地瞥了一眼深深作揖的逍遥求败,又扫过逍遥渊元等人。

“行了行了,起来吧,看着眼晕。”他摆摆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都杵在这儿干嘛?该干嘛干嘛去。”

“是!是!晚辈遵命!”逍遥求败如蒙大赦,这才直起身,枯槁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恭敬的笑意,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僵硬和深深的疲惫。“前辈…还有这位小友,神魂受创,急需静养调息。晚辈已命人立刻清扫云海别院,请前辈移步歇息。”

他口中的“云海别院”,乃是逍遥云海主峰旁,悬浮于另一片较小云海之上的独立院落群。那里灵气更为精纯,且布设有强大的聚灵、安神、防御法阵,是逍遥派最高规格的贵宾居所,非重大事件或顶尖强者不可入。

“嗯。”陈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他看了一眼初篁怀中昏迷不醒、小脸依旧苍白、眉头紧蹙仿佛陷入无尽噩梦的林陌竹,又看看初篁深紫色眼眸中那抹不易察觉的凝重,最终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雪兽身上。那雪兽额间的淡金色竖痕已经完全闭合,但金色的竖瞳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在逍遥派众人身上停留片刻。

逍遥求败何等人物,立刻心领神会,连忙补充道:“前辈放心,别院清净,绝无闲杂人等打扰。晚辈…会亲自在别院外值守,确保万无一失!若有任何需要,前辈只需吩咐一声!”

他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将自己定位成了看门护院的角色。这不仅是因为陈南那深不可测的恐怖实力,更是因为林陌竹身上那两块“顽石”所代表的惊天因果!亡骸魔都、混沌源核、太初源核…还有那隔空打入的蚀心魔种…任何一样,都足以在混沌神域掀起滔天巨浪!逍遥派,在这等层次的漩涡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倾尽一切稳住这两位,绝不能让这灾祸再在逍遥派地头上爆发一次!

“随你。”陈南无所谓地摆摆手,拎起酒葫芦,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请前辈随我来!”逍遥求败不敢怠慢,亲自引路。他袍袖一挥,一道柔和却稳固的云气托起陈南、初篁、小冰、小洛、饕餮以及昏迷的林陌竹,化作一道流光,瞬间穿过残破的云海,朝着主峰旁那片更为精致、灵气氤氲如仙境的小型云海飞去。

逍遥渊元看着老祖亲自引着众人离开,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醉仙台和周天星斗山河大阵上尚未完全弥合的裂痕,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疲惫之色更浓。“青冥师弟,你速去调集人手,修复大阵,清理此地。所有弟子,今日所见所闻,立心魔大誓,不得泄露分毫!违者…神魂俱灭!”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掌门令!”青冥子肃然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其余长老也纷纷行动起来,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沉重的善后压力取代。

……

云海别院。

正如其名,院落错落有致地悬浮在独立的小片云海之上,云雾缭绕,奇花异草点缀其间,亭台楼阁若隐若现,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别院核心处,一座以万年温玉为基、千年沉心木构建的主殿,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温润光泽。殿内布置清雅,一尘不染,中央的聚灵法阵无声运转,将精纯的灵气源源不断汇聚于此。

初篁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林陌竹安置在主殿内一张由安魂玉髓打造的软榻上。那玉髓触手生温,能自发滋养神魂。林陌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冰蓝色的长发铺散在玉白的枕上,小脸依旧没有血色,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还在抵抗着识海中残留的恐怖与污秽。

小洛化作一道流光,依附在冰绝帝剑上,剑身悬浮在软榻旁,散发着柔和而警惕的幽蓝光芒,为主人提供着微弱的守护和慰藉。小冰则抱着她的“永寂霜寒”,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守在软榻前,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陌竹,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饕餮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没有像往常一样闹腾,乖乖地坐在软榻边的地毯上,抱着自己的小肚子,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害怕地看着昏迷的林陌竹。

初篁站在软榻边,深紫色的星辰长裙无风自动,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萦绕着点点纯净如星屑般的紫色光点,轻轻点向林陌竹的眉心。光点没入,林陌竹紧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和残留的惊悸感,依旧清晰可辨。

“蚀心魔种虽被抹除根基,但强行引动太阴本源与混沌源核碎片碰撞,又受亡骸死意与魔音双重冲击…识海震荡,神魂本源受创非轻。”初篁收回手指,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魔尊…好手段。”她深紫色的眼眸扫过林陌竹怀中被陈南“催眠”后如同普通顽石的两块源核碎片,眼底深处星辰轨迹再次流转。

“她…她不会有事吧?”小冰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焦急的颤音。

初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根基未损,太阴神体自有护佑。静养,辅以安魂固魄之物,自可恢复。只是…”她顿了顿,“那魔种引动杀念,如同在纯净冰湖中滴入污墨,虽被净化,痕迹犹存。心境的磨砺,需靠她自己。”

就在这时,殿门无声开启。

陈南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那个酒葫芦。他似乎对殿内凝重的气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一张铺着柔软兽皮的躺椅旁,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丫头片子命硬得很,死不了。”他灌了口酒,瞥了一眼软榻上的林陌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睡一觉就好了。”

他这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担忧不已的小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又不敢说什么。

“前辈…”初篁转向陈南,紫色的眼眸平静无波,“那亡骸魔都虚影,那口黑棺…还有那魔尊隔空种下的蚀心魔种…似乎都冲着这‘混沌源核’碎片而来。”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却直指核心。两块源核碎片,太初源核虽然珍贵,但似乎并非主要目标。那亡骸魔都显化,魔尊不惜代价隔空出手,核心焦点,显然是林陌竹怀中那块乌沉沉的混沌源核碎片!

陈南打了个哈欠,眼皮半耷拉着,似乎随时会睡过去。“哦?是吗?不就是块破石头嘛,至于这么大阵仗?”他语气懒散,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初篁看着他,没有追问。她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惫懒的“前辈”,心思深如渊海。他不想说,谁也问不出来。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聚灵法阵运转的微弱嗡鸣和林陌竹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殿外,云海翻涌。

逍遥求败枯瘦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静静矗立在别院入口处。他收敛了所有气息,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守门人。但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却涌动着惊涛骇浪。

混沌源核!

亡骸魔都!

蚀心魔种!

这三个词,每一个都重逾星辰,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逍遥派传承万载,在洪域也算一方豪强,但今日所见,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那等层次的力量碰撞,那等恐怖的因果纠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归墟神泥…”他无声地咀嚼着初篁提到的名字,心中苦涩更甚。此物之珍稀,比那源核碎片也差不了多少,混沌归墟,那是连轮回境大能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绝地!逍遥派倾尽所有,又能有多大把握?

他抬头望向主殿方向,目光复杂。那里面躺着的,是能引动亡骸魔都和魔尊觊觎的太阴神体。那里面坐着的,是能一拂化解灭顶之灾的…怪物。逍遥派,该如何自处?是福?是祸?

云海之下,逍遥派主峰议事大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逍遥渊元高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下方,以青冥子为首的数位核心长老肃立,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都说说吧。”逍遥渊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今日之事…如何善后?那位前辈…还有那位小友…又该如何对待?”

青冥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掌门师兄,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全力封锁消息!醉仙台所见所闻,必须烂在所有知情弟子腹中!今日参与防御、目睹一切的弟子,我已命其立下最严苛的心魔大誓。但…难保没有疏漏。需启用‘忘尘符’,对修为较低、心神受创不稳的弟子进行部分记忆模糊处理,以防万一!”忘尘符,乃是逍遥派秘传符箓,能温和地模糊受术者近期部分记忆,代价不小,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逍遥渊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准!此事由你亲自督办,务必万无一失!”

“其二,修复周天星斗山河大阵!此阵乃我派根基,今日受损不轻。需立刻开启宝库,动用储备灵材,由阵法殿长老亲自坐镇,不惜代价,以最快速度修复!同时,加强整个逍遥云海所有防御节点警戒,提升至最高等级!枯石岛…必须彻底清查!宁摩此獠…”青冥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宁摩…”逍遥渊元眼中寒光一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传令执法堂,由两位乾坤境长老带队,立刻前往枯石岛!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活捉最好,若遇反抗…格杀勿论!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严查到底!”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今日之祸,追根溯源,那宁摩便是点燃引线的罪魁祸首!

“其三…”青冥子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敬畏,“关于云海别院那位前辈…和那位小友…老祖已有示下,我等只需遵命行事,倾尽所能满足一切要求,绝不可有丝毫怠慢!那位前辈…深不可测,其手段…已非我等所能揣度。切记,恭敬,再恭敬!至于那位小友所需静养之物,宝库中所有安魂定魄、滋养神魂的顶级灵药、灵物,立刻整理清单,送入别院,供那位紫衣道友选用!”

逍遥渊元沉默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告诉所有人,别院…是禁地!无事靠近者,门规严惩!老祖亲自坐镇,我等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望向殿外翻涌的云海,心中一片冰凉。逍遥派这艘大船,似乎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难以想象的恐怖漩涡之中。而漩涡的中心,正是那片看似平静祥和的云海别院。

……

枯石岛。

执法堂两位乾坤境长老带着一队精锐弟子,如同鹰隼般降临在这片死寂的岛屿上空。强大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整个岛屿。

“搜!”为首的长老一声令下。

很快,那处隐蔽的石穴被发现。

当众人冲入石穴深处时,只看到:

破碎的简陋祭坛,一道焦黑的裂缝贯穿其中,残留着令人心悸的邪异与死气。

地上,宁摩蜷缩成一团,七窍流出的黑血早已凝固成紫黑色的硬痂,身体僵硬冰冷,气息全无。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狰狞表情。他的生命之火,连同灵魂,似乎都在那恐怖的反噬中彻底湮灭。

“死了…”一位长老蹲下身检查,眉头紧锁,“死状诡异,灵魂本源被彻底抹除,像是…被某种恐怖力量隔空震杀!连一丝残魂都没留下!”

众人看着那破碎的祭坛和宁摩的尸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景象,无声地印证了醉仙台上那场隔空交锋的恐怖余波。

“处理掉!彻底净化此地!”为首长老沉声下令,脸色凝重如铁。线索,似乎随着宁摩的彻底死亡而断了。但魔尊的阴影,却如同跗骨之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云海别院,主殿内。

陈南躺在躺椅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初篁站在窗边,望着殿外翻涌的云海,深紫色的眼眸倒映着变幻的云雾,仿佛在推演着无尽的星辰轨迹。

软榻上,林陌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冰绝帝剑安静地悬浮着,幽蓝的光芒温顺地笼罩着她。

小冰依旧警惕地守护着。

小洛的光影轻轻摇曳。

饕餮靠在软榻边,抱着小肚子,似乎也抵挡不住疲惫,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殿内一片安宁。

但殿外云海翻腾,暗流汹涌。逍遥派的惶恐不安,枯石岛的诡异死寂,还有那遥远星域中因血脉悸动而投来目光的金色眼眸…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这短暂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更加恐怖的风暴。

混沌源核的碎片,如同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漩涡,已然将所有人,都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棋局之中。而执棋者的目光,似乎才刚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