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喧嚣如同地狱的协奏曲，持续敲打着我的神经。阿娜湖的倒影剧烈地摇晃、闪烁，像一台信号不良的电视机，断断续续地向我传递着661星球上那场惨烈防御战的片段。
我看到老疤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老熊，挥舞着那把威力巨大却也笨重无比的霰弹枪，怒吼着将靠近的虫子轰成碎片。他左臂的旧绷带早已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但他浑然不觉，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来啊！杂种们！尝尝疤爷的厉害！”他咆哮着，枪口的火焰照亮了他满是血污和汗水的脸。
我看到卡尔拖着断腿，背靠着一堆废弃金属，脸色惨白如纸，却死死握着一把能量手枪，用颤抖的手瞄准，射击！虽然准头欠佳，但他没有退缩，每一次开火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眼中燃烧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为了……为了汉克！”他嘶哑地喊着，声音被爆炸声淹没。
而春珩，则像一道在死亡边缘游走的幽灵。他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利用掩体和废弃物的掩护，手中的步枪精准地点射着虫族脆弱的关节和复眼。他的动作迅捷而狠厉，眼神冰冷如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专注到极致的杀戮本能。汗水、血水、尘土混合在一起，在他脸上糊了一层肮脏的油彩。
“电网快撑不住了！”负责操作台的士兵绝望地嘶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刺耳的电流爆鸣后，营地外围那层脆弱的蓝白色电网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失去了最后的屏障，虫潮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了进来！防御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
“散开！各自为战！别被围住！”春珩的吼声淹没在虫族的嘶鸣和士兵的惨叫声中。
战斗瞬间变得更加血腥和混乱。惨叫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一个年轻的士兵被几只虫族扑倒，瞬间被撕扯得四分五裂；另一个士兵试图引爆身上的炸药与虫群同归于尽，却被一只速度极快的虫子洞穿了胸膛，炸药在他身后爆炸，只炸死了几只虫子……
“疤叔！小心左边！”春珩猛地调转枪口，射倒一只扑向老疤侧翼的虫子。
老疤刚轰飞面前的一只，闻言下意识地向左一滚。但还是慢了半拍！一只潜伏在阴影中的、形如螳螂的虫族，挥舞着镰刀般的前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斩下！
噗嗤！
血光迸溅！
老疤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他持枪的右臂，从肩膀处被齐根斩断！断臂连同那把霰弹枪，一起飞了出去！
“不——！”春珩目眦欲裂，能量光束疯狂地射向那只螳螂虫，将它打得甲壳碎裂，绿汁横流。但更多的虫子涌向了失去武器的老疤！
“珩……小子……”老疤倒在地上，剧痛让他面容扭曲，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滚落。他看着冲过来的春珩，眼神却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带……带卡尔……走……”他用仅存的左手，猛地扯开了胸前挂着的几颗高爆手雷的拉环！
“疤叔！不要！”春珩的嘶吼带着泣血的绝望。
轰隆——！！！
剧烈的爆炸将老疤和周围数只虫族瞬间吞噬！火光冲天而起，冲击波将附近的春珩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金属残骸上！
“噗！”春珩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硝烟和火光，只看到老疤刚才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浅坑和几片破碎的甲壳。
疤叔……那个脾气暴躁、满嘴脏话，却像父亲一样照顾着他们这些流放者的老兵……没了。为了掩护他们，选择了最壮烈的结局。
“疤叔——！！！”卡尔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另一边传来，充满了绝望和崩溃。
春珩抹掉嘴角的血，挣扎着想爬起来，肋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可能断了。他环顾四周，营地已经一片狼藉。士兵们死的死，伤的伤，还能站着的寥寥无几。虫族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它们踏着同伴和人类的尸体，继续涌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春珩。战友的鲜血染红了土地，汉克、老疤……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愤怒、悲痛、无力感……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看向泪湖的方向，看向那块小小的洼地。硝烟弥漫，火光闪烁，他看不清那颗种子是否安好。但老疤临死前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带卡尔……走……”
走？往哪里走？661星球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春珩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亮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捡起掉落在身边的一把沾满血污的合金砍刀，拄着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寅月……”他仿佛透过硝烟和倒影，看向了我这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如果……如果这就是结局……”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握紧了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不再看倒影，而是将目光投向那片汹涌而来的虫潮，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硝烟、血腥和虫族恶臭的空气涌入肺腑，然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无尽悲愤与决绝的咆哮：
“来啊——！！！！”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像一颗投向地狱烈火的流星，悍然冲向了那无边无际的死亡之潮！倒影剧烈晃动，最终被一片刺目的爆炸火光和虫族狰狞的身影彻底淹没。
湖边，我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却无法抑制那撕心裂肺的呜咽。泪水决堤般涌出，模糊了湖面，也模糊了那个在血与火中决然赴死的背影。战友凋零，希望渺茫，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绝望。春珩最后的咆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