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第七区狭窄、泥泞的巷道,试图洗去地上那滩已经变得很淡的血迹,却洗不掉空气中弥漫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林烬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烂泥里,每一步都耗尽了他刚刚从污血和剧毒中榨取出来的最后一丝力气。

他浑身湿透,单薄的旧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瘦削的轮廓。脸上、手上、衣服上糊着的暗红血泥被雨水不断稀释,变成一道道蜿蜒的、粉红色的污痕,流淌下来,滴落在泥水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腐败的甜腻气息,胃里沉甸甸的,冰冷而鼓胀,像塞了一块浸满血水的破布。骨头深处那沉闷的嗡鸣如同背景噪音,提醒着他身体的崩解从未停止,只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目标,是巷子深处那盏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霓虹招牌——【老狗诊所】。

脑子里一片混沌,只剩下一个疯狂而执拗的念头在驱动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躯壳:血换药。用他的血,换能让他活下去的药。至于“特殊血液”意味着什么,老狗诊所是什么龙潭虎穴,他此刻根本无暇去想,也无力去想。活下去,活过下一秒,是他大脑里唯一还在运转的指令。

巷子很深,两旁的铁皮棚屋低矮破败,窗户大多用木板或废旧塑料布钉死,偶尔有缝隙,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死寂。但林烬能感觉到,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恐惧的、麻木的、好奇的、贪婪的…如同黑暗中的鬣狗,无声地注视着这个满身血污、摇摇欲坠的猎物。

他不在乎。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在乎。他全部的意志都用来对抗身体内部传来的阵阵虚弱和眩晕,以及那随时可能冲破“污血”压制的、来自基因深处的剧痛嘶鸣。

终于,那盏幽绿色的霓虹灯近在眼前。

所谓的“诊所”,不过是巷子尽头一个用废旧集装箱改造的铁皮屋子,锈迹斑斑,表面胡乱喷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涂鸦。一扇厚重的、布满污渍和可疑深褐色斑点的铁门紧闭着。门旁边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灯箱招牌,除了“老狗诊所”和“高价收‘特殊血液’”的字样,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得几乎看不清的字:【回收旧零件,价格面议】。

“旧零件”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林烬的眼里,让他本就冰冷的身体又打了个寒颤。他猛地想起疤脸强临死前那充满恶意的威胁——“拆了你这身贱骨头,看看能卖几个钱!”

这里…就是“拆零件”的地方之一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皮盒子。但胃部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灼痛猛地袭来,骨头里的嗡鸣声瞬间拔高了一个调门,尖锐的刮擦感再次隐隐浮现!

药!他需要药!没有药,他体内的“火山”随时会再次喷发,将他烧成灰烬!

退路已绝。眼前这扇散发着铁锈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厚重铁门,成了他唯一的生路,也可能是…通往另一个地狱的入口。

林烬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混杂着雨水、血腥和铁锈的冰冷味道。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沾满血泥的手,重重地拍在冰冷的铁门上!

砰!砰!砰!

沉闷的拍击声在寂静的雨巷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雨点砸在铁皮屋顶发出的单调噪音。

林烬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没人?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就在绝望感再次攫住他心脏的时候,“咔哒”一声轻响,铁门上拉开了一个巴掌大小、装着粗铁栅栏的窥视窗。一只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栅栏后面,冷漠地扫视着门外狼狈不堪的林烬。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或者…一块等待处理的肉。

“干什么的?”一个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

林烬喉咙发干,他舔了舔同样沾着血污和雨水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血…换药…”

门后的眼睛眯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几秒,尤其是在他沾满血污的脸和衣服上停留了片刻,那浑浊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

“等着。”嘶哑的声音丢下两个字,窥视窗“啪”地一声关上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秒,林烬都感觉体内的痛苦在加剧,骨头里的嗡鸣在逼近临界点。他靠在冰冷的铁门上,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和虚弱。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子,带来一阵阵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铁门内部传来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劣质消毒水、陈年血腥气、腐烂药味、汗臭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生肉放置过久的馊味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息。这股味道如此浓烈和具有冲击性,让本就胃里翻江倒海的林烬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门缝里,探出一张脸。

这是一张属于中年男人的脸,蜡黄松弛,眼袋浮肿,眼神浑浊而麻木。稀疏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他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白大褂,上面沾满了深褐色的可疑污渍。他冷漠地瞥了林烬一眼,侧身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进来。”依旧是那嘶哑的声音,毫无感情。

林烬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身体的颤抖,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侧着身子,挤进了门缝。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微弱天光。门内,只有几盏悬挂在低矮顶棚上的昏黄灯泡提供着照明,光线被浓重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诊所内部比林烬想象的更狭小,也更肮脏恐怖。

迎面看到的,就是一个用废旧金属焊接而成的简陋“柜台”,上面胡乱堆放着一些沾着血污的纱布、生锈的镊子、剪刀、还有几个空的和半满的、标签模糊的玻璃药瓶。柜台后面是几个同样锈迹斑斑的铁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诊所两侧。

左边靠墙的地方,立着几个锈蚀的铁笼子!每一个笼子都有半人高,里面蜷缩着模糊不清的身影。借着昏暗的光线,林烬看到其中一个笼子里,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像野兽一样蜷缩着,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非人的嗬嗬声,裸露的手臂皮肤下,有青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脉络在疯狂蠕动、鼓胀!那是异能失控、濒临崩溃的迹象!笼子旁边扔着几个空了的针管和药瓶。

右边则是一张蒙着厚厚污垢的、类似手术台一样的金属床。床腿被牢牢焊死在地面上。床面上残留着大片无法洗净的深褐色污迹,边缘垂下的皮革束缚带磨损严重,上面同样沾着可疑的深色痕迹。几根同样锈迹斑斑、挂着点滴瓶的铁架立在床边。

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在这里找到了源头。

那个穿着脏污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像幽灵一样无声地走到柜台后面,拿起一块同样肮脏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但刃口明显有缺口的柳叶刀。他的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在打磨一件艺术品,完全无视了林烬的存在和笼子里传出的压抑嘶吼。

林烬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噩梦中的屠宰场。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上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转身夺门而逃。他不能逃。他需要药。

“我…我要换药。”林烬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诊所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中年男人擦拭刀具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抬起来,毫无波澜地看向林烬。“什么血?”嘶哑的声音问道。

林烬的心猛地一紧。他犹豫了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力气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我的血。他们说…这里收‘特殊血液’。”他伸出自己沾满血污的手臂,那上面除了疤脸强的血,还有他自己指甲抠进地面时留下的新鲜伤口,“我的血…可能…可能有点特殊。”

中年男人的目光在林烬手臂的伤口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他苍白沾血的脸。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麻木。

“特殊?”他嗤笑一声,声音如同破锣,“来这里的都觉得自己特殊。是能点石成金啊,还是能长生不老?”他放下柳叶刀,拿起一个沾满指纹和污渍的平板终端,手指在上面划拉着,头也不抬,“什么症状?GCD?几期了?之前用什么药?过期多久的?”

一连串冰冷的问题砸过来,像在审问犯人。

林烬强迫自己冷静:“基因崩溃症。二期晚期。一直用帕西汀…过期的。V型、VI型、VII型都吃过。”

“哼。”中年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对这种答案习以为常。他在终端上记录着什么。“能压制住?现在什么感觉?”

林烬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必须让对方相信他血的价值,否则他可能连换药的资格都没有,甚至可能被当成“旧零件”处理掉。

“今天…药吃完了。”林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并非伪装,“只吃了四分之一…过期VII型。差点崩溃…失控了。”

中年男人划拉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终于抬起眼皮,第一次正眼打量林烬,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

林烬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并抛出了那个关键的信息:“…然后…我用了点别的…办法。暂时压下去了。”

“别的办法?”中年男人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老狐狸般的精明,“什么办法?黑市的‘安定水’?还是‘蝎尾帮’的‘兴奋粉’?那些玩意儿死得更快。”

“不是药。”林烬摇头,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最终,求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指了指自己脸上、身上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掉的血污痕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是血。别人的血。”

诊所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笼子里那个异能失控者的嘶吼似乎也停顿了一下。

中年男人脸上的麻木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死死地盯着林烬,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得如同他刚刚擦拭的柳叶刀。

“血?”他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充满了极度的怀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谁的血?什么血?怎么用的?说清楚!”

他猛地绕过柜台,几步冲到林烬面前,那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他一把抓住林烬沾满血污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几乎要嵌进林烬的皮肉里。他的眼神炽热而贪婪,像发现了稀世珍宝的鬣狗,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麻木?

“告诉我!小子!告诉我那是什么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