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冰冷。粘稠。窒息。

林烬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忘在深海淤泥里的金属残骸,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沉重的压力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引来骨头深处更剧烈的、如同亿万根锈蚀钢针刮擦的剧痛。胃里空空如也,却燃烧着灼热的、仿佛要将内脏都焚化的虚火。喉咙里堵满了浓重的铁锈腥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音,如同老旧风箱在艰难拉动。

他死了吗?

这里是地狱的底层?还是基因彻底崩解后永恒的虚无?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痛苦和黑暗彻底吞噬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嗡鸣声,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微弱信号,固执地钻入了他的感知。

嗡…嗡…嗡…

低沉,稳定,带着某种冰冷的、机械的节奏感。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的身体内部?不,更确切地说,是包裹着他身体的某种东西。

林烬残存的意识艰难地聚焦。他试图“感觉”。不再是之前那种失控的、狂暴的感知力场,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仿佛蒙着厚重纱布的触感。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悬浮着。身体被一种冰冷、粘稠、带着微弱电流刺激感的液体完全包裹。这液体隔绝了外界的空气,带来一种奇特的失重感。液体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微弱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渗透进他千疮百孔的身体,试图修补那些被剧毒和混乱力量撕裂的伤口,中和着血液中累积的致命毒素。

是治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微弱的涟漪。林烬挣扎着,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

沉重的、如同被胶水粘住的眼皮,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大片大片朦胧的、不断流动的暗红色光影。如同隔着厚厚的、染血的毛玻璃看世界。暗红色光影深处,似乎有无数极其细微的、幽蓝色的光点在缓缓游动、闪烁,如同宇宙星尘。

嗡…嗡…嗡…

那低沉的机械嗡鸣声更加清晰了。伴随着这声音,包裹着他的冰冷粘稠液体似乎也在极其轻微地脉动着。

林烬努力地聚焦视线。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眼前的景象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确实悬浮在一个巨大的、充满液体的透明容器里。容器壁是某种极其坚固的晶体材质,表面流淌着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导光纹路。容器内部,充满了粘稠的、如同稀释血浆般的暗红色液体。这些液体正随着那低沉的嗡鸣声,缓慢而稳定地流动、循环着。无数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幽蓝色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浮游生物,在这暗红色的“血海”中悬浮、游弋,散发着微弱却精纯的能量波动。

医疗舱。一个极其高级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医疗舱。

林烬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全身赤裸。浸泡在这诡异的暗红色液体中。身体依旧瘦削得惊人,肋骨根根分明,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纹路。但最触目惊心的,是皮肤表面那些纵横交错的、新旧叠加的伤痕。

左臂上,被“17号”撕裂的伤口被一层半透明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生物凝胶覆盖着,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粉白色,但至少不再流血。右臂上,被薇拉强行抽血留下的针孔和淤青也淡了许多。胸前、腹部,几道在酒吧混乱中被玻璃碎片划开的伤口,同样覆盖着那种幽蓝凝胶。

然而,在这些物理创伤之下,更深的恐怖才真正显露。

在他的皮肤之下,尤其是在关节、脊椎、胸腹等要害位置,一道道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清晰可见!这些纹路并非血管,更像是一种从内部侵蚀出来的、代表着基因链崩解的腐朽印记!它们如同活物般,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搏动着,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而在这些暗红纹路的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劣质金属锈蚀般的青灰色。

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基因链深处,那个被“辉耀”强行填满又瞬间掏空的“空洞”,此刻似乎被这浸泡着他的暗红色液体和其中游弋的幽蓝光点,极其缓慢地、以一种掠夺性的方式…填补着?每一次那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每一次液体的脉动,都伴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被强行抽取、注入他体内那个饥渴的黑洞。这种“填补”带来短暂的、虚假的舒缓,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生命本源被污染、被同化的冰冷寒意。

代价。这是使用那禁忌力量的代价。是踏入基因禁区的烙印。

“呃…”林烬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气泡从嘴角溢出,在暗红色的液体中缓缓上升。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心脏。

就在这时,医疗舱外,那片被暗红色液体和晶体舱壁扭曲的视野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走近。

身影在舱壁外停下。隔着厚重的“血海”和扭曲的光线,只能看到一个高挑、纤细的黑色轮廓,如同矗立在血色地狱边缘的冰冷雕像。

薇拉。

即使隔着液体和舱壁,林烬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黑曜石般眼睛投射过来的、毫无温度的审视目光。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一切阻隔,扫描着他身体上每一道伤痕,皮肤下每一条崩解的暗红纹路,感知着他体内那被强行“喂养”的状态。

薇拉似乎抬起了手。林烬看到舱壁外侧某个操作面板上,幽蓝色的光芒快速闪烁了几下。

嗡…嗡…嗡…

医疗舱内部的嗡鸣声频率陡然加快!包裹着他的暗红色液体流速猛地提升!其中游弋的幽蓝色光点如同受到了刺激,瞬间变得活跃起来,如同无数微小的漩涡,疯狂地朝着林烬的身体涌来!更多的、带着冰冷能量的涓流被强行注入他体内那个饥渴的黑洞!

“嗬啊——!”林烬的身体猛地绷直!如同被通了高压电!剧烈的、并非来自伤口的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仿佛有亿万根冰冷的钢针在疯狂穿刺他的每一个细胞!体内那刚刚被安抚下去的混乱力量似乎被这粗暴的“喂养”再次激怒,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催化!是榨取!薇拉在强行加速他的恢复,或者说…加速他这具“工具”的修复过程,以便更快地投入下一次使用!

剧痛如同潮水,冲击着林烬刚刚凝聚的意识。视野再次被猩红和扭曲的光斑覆盖。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在粘稠的液体中徒劳地挣扎,如同掉入琥珀的昆虫。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嗡鸣和液体的冲刷才缓缓平息。剧痛如退潮般减弱,留下更加深沉的疲惫和冰冷。林烬如同虚脱般,再次瘫软在液体中,只有微弱的意识还在黑暗中沉浮。

这一次,他坠入了梦境。或者说是意识深处无法抑制的闪回。

冰冷刺骨的雨夜…锈迹斑斑的铁皮棚屋…母亲那张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的脸…那双曾经温柔、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痛苦和浑浊的眼睛…她枯槁的手死死攥着一个空荡荡的、贴着“过期特价”标签的药瓶…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抽气声…骨头里传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烬儿…药…再…再给妈弄点药…”母亲的声音微弱、断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妈…再等等…我这就去…这就去想办法…”少年林烬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他翻遍了屋子里每一个角落,只找到几枚冰冷的硬币。他看着窗外远处摩天大楼顶端那播放着“辉耀”广告的巨大全息影像,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更深的绝望。

画面猛地跳转!

还是那个雨夜!但母亲已经彻底安静了。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体僵硬,眼睛空洞地望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瞳孔里最后一丝生命的光彩彻底熄灭。她的手还保持着抓握药瓶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床头,放着半瓶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怪味的液体——那是老烟鬼那里买来的、号称能“缓解痛苦”的劣质“安定水”,他用最后一点钱换来的、毫无用处的毒药。

死寂。冰冷的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少年林烬跪在床边,死死抓着母亲冰冷僵硬的手,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滴落。他没有哭出声,只有身体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呜咽。巨大的悲伤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的、无处宣泄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在他瘦小的身体里疯狂冲撞、撕扯!

为什么?!为什么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挣扎,还是换不来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可以肆意玩弄他们的生命?!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混乱的能量波动,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少年林烬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床边一个空罐头盒“咣当”一声被无形力量推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