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骤雨初歇,松涛呜咽。

醉仙居酒馆内,灯轰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将狭小空间照得惨白如霜。

灰袍人那张扭曲变形的面孔暴露在光亮下,宛如被捏碎重塑的恶鬼面具,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盏被自己扑灭的灯,究竟是如何在瞬息之间重新亮起。

躲在角落擦拭酒坛的叶爻爻,指尖悄然划过一缕灵丝,对精灵袅袅传音:“看到灰袍人腰间的血渍了吗?呈螺旋状扩散,是万象门‘七伤拳’的暗劲所致。”

袅袅的灵体微微震颤,顺着灵丝窥探:“姐姐!方千重拔刀时地面结冰的纹路,和我们在万象门密卷里见过的‘玄冰诀’残篇一模一样!”

“杀!” 方千重暴喝如雷,声若洪钟。

这位万象派掌门,身形魁梧如铁塔,腰间厚背斩马刀出鞘的刹那,刀身未动,凛冽的刀气已如实质般割裂空气,地面酒渍瞬间凝成细小冰晶,在狂风中打着旋儿飞散。

这一招 “泰山压顶”,乃是万象派镇派绝学,雄浑的内力裹挟着开山裂石之势,直取灰袍人咽喉。

几乎在同一瞬间,三道身影如鬼魅般疾射而出。

空灵子的青城剑化作青芒破空,剑尖吞吐着淡蓝色剑气,正是青城派赖以成名的 “青冥剑诀”.

庄南山的 “回风拂庄剑” 如柳絮纷飞,每一道剑影都暗藏十二道变招,剑走偏锋,刁钻狠辣。

上官俊的旱烟袋突然暴涨三尺,铜烟嘴泛着乌光,直取灰袍人周身大穴。

四股截然不同的气机在狭小空间内轰然相撞,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酒馆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而落,连屋顶的茅草都被无形气劲掀起。

叶爻爻的灵丝突然剧烈震颤,她瞳孔微缩:“不好!灰袍人要借势反击!袅袅,快探查方千重周身灵气波动!”

精灵化作流光隐入方千重身后,片刻后传来急切传音:“他丹田处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其中一股... 像是《太玄经》的霸道功法!”

灰袍人怪啸一声,身形诡异地扭曲如无骨蛇蟒,宽大的灰袍鼓胀如帆,竟借着众人内劲相撞的反冲力倒飞而起。他袖中甩出一道黑雾,精准扑灭铁壳油灯。

刹那间,酒馆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寒川敏锐捕捉到一抹血光 ——

空灵子的剑尖已洞穿灰袍人左肩,腥臭的黑血如雨点般洒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黑暗中,叶爻爻的指尖凝出微光,顺着地面灵气轨迹探查:“灰袍人在布‘幽冥引魂阵’!袅袅,通知年轻人避开东南角!”

精灵化作萤火虫大小,贴着寒川耳畔轻颤:“危险!东南角有灵气旋涡!”

寒川虽然不知谁在向他预警,还是本能地侧身一闪,一道黑芒擦着衣角飞过,在梁柱上留下焦黑痕迹。

“不好!” 寒川心中警铃大作。重伤的灰袍人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黑暗掩护,如鬼魅般直扑方千重。

寒川能清晰感知到那股森冷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直奔方千重命门。

这一招实在太过狠辣,众人皆知方千重是四人中功力最强者,灰袍人却反其道而行,以伤换命,只要重创此人,便可撕开突围缺口。

一道冷风擦着寒川耳畔掠过,腰间无锋剑的蛇皮剑鞘突然发烫。凭借多年血刃使本能,他有十足把握在这瞬息之间出刀,将灰袍人钉死在梁柱之上。

但指尖刚触到剑柄,他便猛地顿住 —— 血刃使的生存之道,在于隐于暗处。

贸然出手暴露身份,远比错过这次机会更致命。

寒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硬生生将那股杀意与冲动压下,任由灰袍人从自己身旁疾驰而过。

此时,叶爻爻的灵丝突然缠住寒川衣角,传来一缕只有他能感知的密语:“莫动!方千重早有防备,袖中藏着‘锁魂钉’!”

当油灯再次亮起时,青胡子大汉的手仍在剧烈颤抖,摇曳的光影中,方千重胸前衣衫尽裂。

古铜色的肌肤上,一个暗紫色的血手印狰狞可怖,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丝丝缕缕的黑气正顺着血脉游走,所过之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

“血手印!”

庄南山惊呼出声,声音里满是震惊,但寒川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颤抖的声音与上扬的嘴角形成诡异反差。

上官俊的旱烟袋重重敲在桌上,烟灰四溅:“想不到阎王灯竟是魔教余孽!此等邪功,中者必死无疑!”

方千重却镇定自若地扯下腰间酒囊,烈酒泼在伤口上,血手印发出 “滋滋” 声响,腾起阵阵紫烟。

“幸亏空灵子道兄那剑削弱了他的功力,这掌至多发挥出三成威力。”

他面色不改,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可紧握酒囊的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哼,那厮中了我剑上的含幽草之毒,此刻怕是连轻功都提不起。” 空灵子甩了甩剑上血珠,宝蓝色道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追!若让他带着《太玄经》逃入幽冥林,我们都将成为武林罪人!”

此言一出,庄南山和上官俊脸色骤变,眼中满是焦急与懊悔。

寒川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众人拼死守护的,竟是传说中记载上古修仙秘法的《太玄经》。

他忽然想起灰袍人扑向方千重时,对方胸口那明显的书本轮廓,如今已空空如也,看来秘籍早已落入敌手。

就在众人准备追出去时,空灵子突然转头,三角眼中寒芒毕露:“阁下呼吸平稳,定力远超常人,雨夜独行本就蹊跷,面对阎王灯又袖手旁观,究竟是何居心?”

他的声音如夜枭啼鸣,充满了怀疑与杀意,鞘中的长剑 “铮” 地响了一声,半截剑身出鞘,寒光闪烁。

酒馆内温度骤降,寒川能清晰感受到三道截然不同的气机锁定自身:方千重的如巍峨泰山,沉稳压迫;空灵子的似毒蛇吐信,阴寒刺骨;庄南山的像绵里藏针,暗藏杀机。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任由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下不过一介行商,略通些粗浅把式,哪敢在各位前辈面前献丑?贸然出手,反而容易误事。”

“他不是。” 方千重突然开口,声如洪钟,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他上前一步,站在寒川身前,如山般的身躯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方才灰袍人出手时,我注意到这位兄台袖口的西域沙门往生咒纹路。魔教之人,断不会用此等佛门印记。”

方千重的声音沉稳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可寒川却在他转身时,瞥见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

方千重转向寒川,神色和蔼,却暗藏威压:“阎王灯现世事关修仙界命脉,壮士若无急事,不妨一起去看看。”

寒川心中暗自苦笑,他何尝不知这是变相的胁迫?

但方千重开口相邀,又怎敢拒绝?当下笑着一抱拳:“敢不从命!”

众人追出酒馆时,暴雨已转为淅沥小雨。

寒川走出房门的刹那,背后突然泛起一阵寒意。他猛地回头,只见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眼睛在树影间闪烁,那眼神似曾相识,正是酒馆中小伙计的目光。

叶爻爻的声音顺着灵丝传来:“小心方千重的‘玄冰诀’,他伤口处的紫烟是在掩饰真气暴走。”

空灵子循着地上黑血痕迹追踪,含幽草之毒果然生效,每隔数步便能看到灰袍人踉跄的脚印。

行至松树林时,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寒川轻抚无锋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他知道,这场因阎王灯引发的风波,不过是更大阴谋的序幕,而自己早已深陷其中,再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