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些菜之中,也就羊肉需要炖的时间久一些,其他几道菜虽然工序复杂了些,但做起来是很快的,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唐文昭就将其他几道菜全部做好了,至于羊肉,从一开始就炖到了锅里,但想把羊肉炖好,就需要文火慢炖,最起码还要再炖两刻钟,甚至再炖半个时辰都不算多。

“老孙你瞧着点羊肉的火候。”

唐文昭说完这话,便示意旁边候着的下人将这几道做好的菜端到正厅去。

唐文昭自然也不会一直在东厨待着,羊肉已经入锅,剩下的不过是看火的事,交给厨子完全可以了。

等唐文昭带着下人和那些菜来到正厅的时候,张宗宪两人看着那碗南瓜花汤,眼睛都挪不开了。

当年在书院之中,唐文昭做的菜品也有很多,不过却没有宫保菠萝虾球,清蒸鲥鱼是有的,但要论张宗宪等人最爱吃的,无疑是这南瓜花汤了,这汤味道丰富,酸辣开胃,当然,这个辣并非辣椒的辣,而是胡椒粉的辛辣。

就是这碗汤,当年他们也没喝过多少次,毕竟南瓜花每年就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能吃到,这让张宗宪等人对这碗汤可谓是念念不忘。

“老师,这么多年,学生可太想这一口了,要说我们来的时间也巧了,现在刚好是南瓜花下来的季节。”

张宗宪一边从旁边的下人手中接过一碗汤,一边说道。

说完这话,张宗宪也顾不得热了,囫囵一口,便将自己碗中的酸汤喝了大半,随后用筷子夹起其中的南瓜花放在嘴里,满脸的享受。

实际上张宗宪入朝为官之后,每年南瓜花下来的时候,都会让他府上的厨子尝试去还原这汤,但他府上的厨子无论如何都还原不出来,味道上面总是差一些。

不只是张宗宪,就连周铎也是不语,只是一味的往自己的碗里加汤。

很快,很快,两人就将桌上的菜吃的精光,这要是在他人府上做客,他们自然不会如此,即便再好吃,他们也会注意仪态,不会如此放浪形骸,但这是在老师府上做客,更何况这些菜本就是老师做的,他们吃的越香,唐文昭自然会越高兴。

“让老孙在弄两道下酒的凉菜过来。”

唐文昭看着旁边伺候的下人道。

“是,老爷。”

下人说着便下去了。

“去酒窖之中取一瓶十五年左右的花雕。”

唐文昭看着一旁的管家道。

酒窖的钥匙除了唐文昭之外,就只有管家张丛有了。

张丛听到这话,很快便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这一批花雕,是你们当年离开书院,开始科举的时候为师埋在酒窖之中的,说是状元红有些名不副实,却也和状元红一般无二了。”

唐文昭说着拿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将酒坛上的蜡封刮开。

等到蜡封被去除之后,唐文昭将牛皮纸拿掉,顿时一股浓郁的黄酒香气飘了出来,这让张宗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本就是好酒之人,如今见到这般好酒,自然是无比欣喜,至于周铎,年轻时倒也喜欢饮酒,不过自从入仕之后,基本就没喝过酒了,对周铎而言,喝酒误事。

不过今日在这里,周铎自然是要破例的。

另外一边,杨渊回到家之后,脸色阴沉的可怕,今日再见唐文昭,他发现这位唐解元还是像当年一般,惹人生厌,偏偏自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种感觉让杨渊很不爽,非常不爽。

杨渊久居高位,很少有人敢忤逆他,更不用说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到了杨渊这般年纪,没有被唐文昭气晕过去,已经是他的养气功夫足够好了。

“去给杨用修递个帖子,说老夫有要事要和他商议。”

杨渊看着一旁的管家道。

“是,老爷。”

管家恭敬道。

杨用修作为上一任内阁首辅杨宏的儿子,自然是和杨渊同一战线的,这一点无论杨用修愿不愿意,都已经注定了,更何况当年杨用修可没少和杨渊一起给现在的皇帝上奏折,限制皇帝的所作所为。

彼时皇帝才二十左右,皇帝无论做什么,总有一群御史言官上奏折对其冷嘲热讽,其中以杨用修为甚。

皇帝想要多选些美人进宫中,杨用修带头上折子劝诫皇帝不该沉溺于美色之中。

皇帝想花国库的钱给自己置办一套精美的瓷器,杨用修带头上折子劝诫皇帝不该如此奢靡成风。

如此种种,让如今的皇帝对杨用修深恶痛绝,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不过这种情况,在杨宏退了之后,严格成为新的内阁首辅之后有所改观,并非杨用修降低火力了,而是这些火力都被严恪挡下来了。

严恪是皇帝一手提拔上去的,对皇帝可谓是忠心耿耿,这么多年,虽然严家贪了不少钱,但和江南集团的那些官员相比,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最重要的是,严恪能给朝廷收上来钱,这一点很重要,之前杨宏身为内阁首辅的时候,国库常年空虚,各地税收迟迟收不上来,皇帝每次问杨宏的时候,杨宏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

这让皇帝也很无奈。

八年前,皇帝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或者说严恪终于抓住了杨宏的把柄,便联合一些官员开始弹劾杨宏,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顺坡下驴,让杨宏致仕了。

杨宏也是人退心不退,虽然已经八年不在朝中为官了,却仍旧能做到遥控朝中发生的事,如今的杨宏已经七十二了,却仍旧不死心,死死盯着严恪,只要逮着机会,他们就会把严恪拉下马,真到了那个时候,七十多岁的杨宏说不得能重返内阁。

杨用修如今才四十出头,自然还不到致仕的年纪,他的背后有杨宏,有着整个江南走私集团,自然是底气十足的,大虞第一才子的名头,自然而然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实际上杨用修也确实有才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自古文无第一,大虞文坛谁能当的这第一才子的名头,还真不好说,杨用修能有这个名头,多半是因为身份的加持,以及江南集团的士绅和官员联合造势。

如今杨用修并不在京城,而是在老家余姚,杨宏的大哥死了,作为杨宏的儿子,杨用修自然要告了两个月的假来老家参加自己大伯的葬礼的。

不过如今葬礼已经结束,杨用修倒也不用给自己的大伯丁忧,如今假期还未结束,自然是在家闲着。

杨宏府上,杨用修很快就收到了杨渊的帖子,杨宏自然也得到这个消息了。

“爹,您说杨老大人请我过去所为何事?”

杨用修看着自己的爹问道。

“还能是何事?无非是因为唐文昭罢了。”

杨宏如今虽然七十多了,但头上的白发并不算太多,只能算是花白,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显然身子骨极好。

“唐文昭!”

杨用修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对于唐文昭这个名字,杨用修再熟悉不过了,这么多年,杨用修经常在做梦的时候,梦到当年自己被唐文昭骂的哑口无言,从而惊醒。

杨用修自小就顺风顺水,家庭背景在整个大虞可谓是首屈一指的,才华更是不必多说,所以他直到二十多都很顺,基本没遇到过任何挫折。

直到有一天,京城之中出现了一个名为唐文昭的仕子。

唐文昭的出现,让杨用修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什么才是真正的妖孽。

唐文昭的强,自然不只是体现在诗词书画方面,而是对于治国,对于各个方面综合的强,而且每一方面都让他感到绝望。

很多时候杨用修都会想,像唐文昭这样的人,倘若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治学上,那他的才华得有多高。

这个问题杨用修甚至不敢深思,因为越想越觉得自己和唐文昭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当年的杨用修意气风发,仅仅二十多便已经名动京城,甚至整个大虞文坛,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直到遇到了唐文昭,杨用修原本的自信和得意被唐文昭打击的粉碎。

但要说他有多恨唐文昭,倒也没有,杨用修此人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只是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很多时候很多事,他没得选。

既然享受了自己的爹带给自己的无数便利,杨用修便明白,很多事自己逃避不了的。

“今日一早,那唐文昭重开书院,原本他早就没了功名,自然是没资格开设书院的,但偏偏皇上将他的功名恢复了,杨渊被唐文昭指着鼻子骂,他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这个老匹夫,还是和当年一般,城府不够,沉不住气。”

杨宏冷笑道。

“那我.......”

杨用修迟疑道。

“你自然是要去的,杨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朝中很多他的门生故吏,他对为父而言还是很重要的,你且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倘若不是太过分的话,便应了他。”

杨宏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那便听爹的,明日我就前往姑苏府。”

杨用修点了点头道。

杨氏父子说话的功夫,天色已然见黑了,张宗宪和周铎两人在唐府一直从中午喝着酒吃着羊肉,到了晚上。

唐文昭自然也不会吝啬,好酒管够,即便是张宗宪酒量惊人,此时也已经醉眼朦胧了,至于周铎,更是不省人事,被唐文昭安排人送到客房里去了。

“宗宪,今日便在这里住下吧。”

唐文昭看着眼前的张宗宪说道。

张宗宪从一个时辰之前便醉眼朦胧了,在这里和唐文昭聊了近一个时辰,再加上醒酒汤,硬是醒的差不多了。

“学生也久未归家了。”

张宗宪说道。

张宗宪和周铎都是姑苏府人士,实际上当年唐文昭收的第一批学生,大多数都是姑苏府人士,少数是江南省其他地方的。

张宗宪当年是张家庶出的,在家里极不受重视,甚至经常受到大房的欺压,不过自从他入朝为官之后,这种局势就逆转了。

张宗宪本就不是迂腐之人,无论是对人对事,自然有的是办法,张宗宪的那些手段放在张家,简直是降维打击,早在多年前,整个张家就已经被张宗宪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大房从多年前起,身子骨便一直不太好,至于张宗宪的爹,如今活的好好的。

不是张宗宪不想报复大房,实在是他不想因为大房的死回乡丁忧,毕竟丁忧三年,变数太多,倘若不丁忧,那便是授人以柄,张宗宪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更何况在朝为官,最重要的便是名声,这名声之中最重要的便是孝,别人可不会管你年少时父母待你如何,别人能看到的只有你现在孝不孝顺。

对张宗宪而言,整个张家,都是他的政治资本,张宗宪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儿女情长而误了自己的前途和想做的大事。

“那倒也是,你娘的身子骨倒是不错,前些日子为师还见过她一面。”

唐文昭笑道。

张宗宪听到这话,内心极为感动,他没想到自己和老师这么多年不曾联系,也不曾承认过自己是唐文昭的弟子,没想到老师还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娘。

如果说张家还有谁是张宗宪最在意的,那便是他娘了,原本张宗宪在京城为官的时候,想着把自己的娘接过去的,但后来想想算了,张宗宪为了往上爬,得罪过太多的人了,他不想娘被自己连累。

再加上张宗宪的娘在姑苏府生活了一辈子,早已习惯了江南的气候和人文气息,骤然去京城,也是适应不了的,张家也早已被张宗宪收拾的服服帖帖,整个张家,就连张宗宪的爹都对他娘俯首帖耳。

对张宗宪而言,他娘生活在老家,或许才是最好的,于是便放弃了将她接过去的想法。

后来张宗宪被调任浙直省,负责剿寇,更不敢将他娘接过去了。

“老师,学生不孝,不过您放心,学生当年说过给您养老,将来定会给您养老的。”

借着还未散的酒意,张宗宪真情流露道。

“你的这份心老师是知道的,不过在官场你还是要多加小心,你的后台是严恪,如今严恪已经年近八十,再加上那杨宏并未死心,在余姚虎视眈眈,恐怕严恪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你还需早作打算。”

唐文昭叹了口气道。

张宗宪听到这话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的老师虽然不在朝堂,却对朝中事务这般了解。

实际上张宗宪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和内阁首辅严恪捆绑的太深了,此时想要脱身,已是千难万难,更何况张宗宪也没有想要脱身的想法,他并不想做那首鼠两端之人。

“老师放心吧,学生明白的。”

张宗宪说着便站起身来。

“老师,学生告辞了,还望老师保重身体。”

张宗宪说完这话,一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