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麟是姑苏府张家的嫡长子,张家原本穷困潦倒,张麟的父亲张松年轻的时候到处求门路,想要攀上江南走私集团,哪怕给这些人当跑腿的也成,但那些人懒得搭理张松。
毕竟彼时的张松一无所有,于是张松就暗暗记恨上了江南的这些士绅和商人,经常对他们冷嘲热讽。
后来张松娶了一个贵人的女儿,在他老丈人的扶持下,生意开始风生水起,生意越做越大,但对于张麟这个嫡长子,张松却是越来越不喜欢,因为张麟的娘死的早,在张麟很小的时候,他娘就因病去世了,后来张松一直忙生意,就把张麟放在乡下老家养着。
直到张麟十岁的时候,张松才把他接到府中,那时的张麟很高兴,以为自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却不知这只是他苦难的开始。
张麟发现自己的爹已经续弦了,那女人满嘴都是为张麟好,但实际上整个张府,都没有一间独属于张麟的厢房,张麟甚至得和下人睡在一起。
张松和张麟多年未见,要说多喜欢根本谈不上,甚至每次看到张麟的时候,张松都会想起自己当初穷困潦倒的生活,因此张松愈发不待见自己这个儿子。
张松为了不落人口舌,倒也给张麟找了私塾读书,按理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应该请夫子来家中教,不过张松自然不想多花这个钱财,私塾的价格要便宜的多。
好在张麟争气,读书读了三年,被私塾的夫子连连夸赞,夫子甚至说过,如今的张麟考个秀才绰绰有余了。
这话让张松如今的妻子顿时起了戒心,倘若张麟将来读书读出了名堂,科举高中了,那这张家以后恐怕就不是她说了算了。
于是她便不断的给张松吹枕边风,说张麟作为家中的嫡长子,自然要为家里分摊生意,读书能读出个什么名堂?不如将家中的一个铺子交给张麟打理,慢慢锻炼他。
张松本就是个怕媳妇的,当初他就是靠着媳妇一家才发的家,如今张家的生意,名义上是张松掌管,实际上管着钱财的还是他的这位夫人。
更何况张松本就不想让张麟继续读书了,在张松看来,张麟自小就和自己不亲,现在有自己压着还好,倘若以后真的科举高中了,恐怕真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了,这是张松不能容忍的。
于是张松就叫来了张麟,言语间各种暗示张麟读书没什么用,不如早点帮家里做生意,以后将生意做大了,都要交给张麟的。
当然,张松是不可能真的将生意交给张麟的,但画饼还是要画的。
张麟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明白肯定是那个女人的主意,一时之间张麟心灰意冷,心想这还是自己的亲爹吗?平日里连吃饭自己都得站着,等其他人吃完,才能吃些残羹剩菜,此时自己的这个爹却是满口的为自己好。
张麟一时感觉无比讽刺,却又无可奈何。
“全凭爹做主。”
张麟无奈道。
“乖孩子,你以后就明白了,爹这是为你好。”
张松听到这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于是张麟便接过家里的一间铺子,这铺子极为偏僻,生意冷清,张松夫妇就是要将张麟晾在这里,只要张麟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便好。
却不想张麟本就是个爱琢磨的性子,不只是读书有天分,做生意更是手到擒来,仅仅一两年的时间,原本那间极为冷清的铺子愣是被他做成了旺铺,生意极好,只是这一间铺子的生意,便抵得上张家其他四五间铺子的生意。
张麟为人厚道,做人做事都明白一个道理,吃小亏占大便宜,平日里来买东西的客人,能抹零的都会抹零,甚至熟客每次前来,张麟还都会给他们准备一些小礼品,如点心之类的,如果是带着小孩的,那就送些小孩喜欢的东西,比如拨浪鼓糖葫芦之类的。
长此以往,那些但凡来过张麟店里的客人,就再也不会去其他铺子了,张麟经营的这间铺子虽然小,每日客流量却是极大,常常拥挤不堪。
张麟也曾试图劝过那些客人可以去张家其他铺子买,但客人都觉得,倘若不来张麟这里买,去了其他铺子,那就吃了大亏了。
张麟不是没想过将铺子扩大一些,但张松夫妇不允许,张麟赚的钱,他们每个月要一次,不会允许张麟多花一文。
甚至张松的夫人已经盯上了这个铺子,准备亲自接手,正在给张松吹枕边风,想要将张麟调到另一个铺子去。
张麟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五味杂陈,这两年自己这般努力,终究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罢了,自己便离开这张家吧。
“爹,这铺子孩儿可以交出来,只是孩儿不想再做生意了,孩儿听闻唐解元重开书院,想要去那里求学。”
张麟始终都明白,生意相较于科举,不过是小道罢了,只有自己科举高中之后,能做的事才会更多。
这要是以前,张松夫妇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不过现在,他们急于收回铺子,心里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肯定是入不了唐解元的法眼。
唐解元那书院岂是想进就能进的?多少达官贵人都求上门了,唐解元还不是说拒绝就拒绝了?
一想到这里,张松笑了。
“既然我儿有此心志,爹也不好横加阻拦,不过爹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唐解元不收你,那你便老老实实继续回来做生意。”
张松一边说着,一边将张麟手中的店铺红契接了过来。
张麟来到唐府求见唐文昭的时候,周文和周玥兄妹两人正在唐府之中,今日正是周文正式登门替周玥提亲的日子,周玥原本应该回避的,不过大虞的风气倒也没有那般腐朽,女子也是可以出门的,更何况周玥本是仁和公主的女儿,本身还是县主,自然不能用寻常百姓家的礼节来衡量。
“县主,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唐文昭看着周玥,问道。
这话要是问一般女子,恐怕会闹个大红脸,但周玥本就是大家闺秀,非同常人,听到这话,只是微微低头。
“唐伯伯,兄长为人老成持重,谦谦君子,自然是极好的。”
周玥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唐伯安的心头。
原本唐伯安以为自己和谢玉娆的婚约解除之后,自己会痛苦万分,但料想中的痛苦并没有,或许是这些时日唐家的事太多了,他唐伯安根本来不及痛苦,又或者是唐伯安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喜欢谢玉娆。
唐文昭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小子以前就是见识太少,才会被谢家那上不得台面的迷住了双眼。
唐文昭始终坚信一句话,人从来怕的都不是失去,而是失去之后没有更好的替代。
比如一个人丢了一个银镯子,他会很伤心,但此时有人为了安慰他,又送了他一个金镯子,他不止不会伤心,反而会无比开心。
现在的唐伯安就是这种状态,实际上谢玉娆和周玥之间的差距,比银镯子和金镯子之间的差距要大得多。
“老爷,府外有一个叫张麟的求见,说是想拜入老爷开的书院。”
管家张丛此时走了进来说道。
“张麟?哪家的张麟?”
听到这个名字,唐文昭眉毛一挑道。
“就是那张松的嫡长子。”
张丛提醒道。
“是他啊,让他去书房等我吧。”
唐文昭说道。
对于张麟,唐文昭早有留意,张麟当初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唐文昭便听人提起过,说这个孩子读书天分极高,当时唐文昭并不在意,对唐文昭而言,看重的并不是读书的天分,更多的则是心性。
直到后来,张麟开始做生意,唐文昭便是张麟那间铺子的常客,自然就和张麟熟稔了起来。
对于张麟,唐文昭是很看好的,张麟的经历,唐文昭早就摸清了,若是他人有着张麟这般能力,又有这般经历,恐怕早就想方设法将那间铺子据为己有。
再不济也会在账面上做些文章,将赚的钱自己吞下大半,然后脱离张家,另起炉灶,最后说不得还会报复整个张家。
但张麟却什么都没做,仍旧是一副乐观的心态,这等百折不挠,不会轻易改变的心性,让唐文昭很是赞赏。
唐文昭原本是想着观察一下张麟,倘若张麟有那个决心放下铺子,来找自己,自己也就将他收为学生,倘若没这个决断,以后说不得又是个愚孝之人,这样的人,唐文昭是不会收的。
唐文昭很清楚,张麟将来一旦步入官场,面对的会是什么,倘若只是愚孝的性子,迟早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光是性格坚韧还不行,还得有点其他东西,像周铎,虽刚正不阿,但做事讲究方式方法,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些胥吏的命门,将他们彻底拿捏,为自己所用。
张宗宪更不必多说,他的性格之中甚至带着些诡异。
性格之中,坚守本心很重要,但多的这一点东西,同样重要,这两者缺一不可。
“伯安,你和县主便在这里聊聊。”
唐文昭看向唐伯安道。
“爹,您有事的话,先忙去吧。”
唐伯安恭敬道。
唐文昭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贤侄,随老夫一起去书房吧,那份名单就在书房之中。”
唐文昭看着周文道。
周文听到这话,顿时会意,明白唐解元这是在给自己的妹妹还有唐公子创造独处的机会。
“小侄自当从命。”
周文说着,便跟着唐文昭离开了正厅。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管家张丛自然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看着正厅伺候的下人,说道。
那些下人听到这话,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都门清,一个个急忙退下。
“大少爷,您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候着。”
张丛看着唐伯安,说道。
说完这话,不待唐伯安说话,张丛就出了正厅,顺带着将门也带上了。
整个正厅,就留下唐伯安和周玥了。
唐伯安哪里见过周玥这等女子,不说周玥那顶尖的长相,单单是那气质和县主的身份,这些光环加身,就让唐伯安对她充满了滤镜。
一时之间唐伯安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闻书院的修葺都是兄长做的?”
周玥看着唐伯安窘迫的模样,顿觉好笑,直接开启了话题。
“是啊,书院年久失修.......”
一有正经的话题,唐伯安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解着自己如何带人修葺书院的,周玥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不时附和两声。
两人说话的功夫,唐文昭已经带着周文来到了书房。
“学生见过唐解元。”
张麟看到唐文昭之后,急忙行礼道。
“这位是姑苏府的锦衣卫千户周大人,你也一同拜见了吧,说不得你的事还得请他帮忙。”
唐文昭看了看周文道。
张麟和周文听到这话,都是一头雾水,不过张麟一听眼前这个看着才二十上下的华服青年居然是姑苏府的千户,当即心中一惊,急忙行礼。
“学生拜见周大人。”
“不必多礼,本官也是来唐伯伯这里做客的。”
周文摆了摆手道。
“张麟你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唐文昭看着张麟,明知故问道。
“学生想要拜您为师,进入书院求学。”
张麟说着便跪倒在地,磕头道。
“你生意不做了?”
唐文昭看着眼前的张麟道。
“不做了,那生意本来就是我爹的,他们看学生做的红火,就想着要收回去,本想让学生去经营另一间铺子,但学生明白,哪怕学生将铺子经营的再好,也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罢了,更何况和做生意相比,学生认为读书才是正路,因此就和我爹说了此事,许是我爹急于收回铺子,又许是他觉得唐解元不会收学生,所以随口就应承了。”
张麟有些悲戚道。
“这倒是你爹的作风,你有没有想过,即便老夫同意了,你爹也会反悔,不会让你来书院读书。”
唐文昭看着张麟,意味深长道。
“学生想过,真要是那般,学生想着索性脱离张家,这两年学生为张家赚了不少钱财,足以还我爹的养育之恩了。”
张麟低头道。
“此举不妥,以后你若入仕,你和你爹的关系就足以让你的仕途断绝。”
唐文昭摇了摇头道。
一旁的周文,此时算是听明白了一些,这张松他是知道的,是一位致仕官员的女婿,这个官员并非江南走私集团的,实际上这些天,周文将姑苏府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卷宗都看了一遍。
张松的卷宗之中,自然有关于张麟的记载。
只是之前周文看的囫囵,倒也没仔细看,此时听唐文昭和张麟的对话,才将这些信息对上。
周文此时也明白了方才唐文昭那话的意思,唐伯伯这是要自己帮张麟搞定张松。
这个自己拿手啊。
“这还不简单嘛唐伯伯,小侄稍后 带些人去查一查那张家的铺子。”
周文笑道。
张麟听到这话,瞬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