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混乱的哀嚎!而是亿万点银光,按照某种古老而邪异的韵律,同步地、低沉地震颤起来!每一次震颤,都发出一种如同冰屑摩擦骨骼般的、令人牙酸的嗡鸣!这亿万嗡鸣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更加宏大、更加低沉、更加穿透一切的——**千古绝响!**
这声音无形无质,却仿佛带着冻结时空的威力!坑底弥漫的硝烟、尘土,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连呜咽盘旋的山风,都似乎被冻结在了半空!
在这绝对的、冰冷的嗡鸣绝响中——
张猛尸体上那些疯狂滋生的银白硬毛,如同受到了终极的召唤!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生长,而是猛地绷直!根根指向坑底中心那新生的银貂!随即,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冰冷银辉的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抽取,从每一根银毛中剥离出来!化作一片流动的银色光雾,如同归巢的倦鸟,无声地、源源不断地汇入那新生的银貂体内!
随着这银色光雾的注入,新生银貂的气息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冰冷!它墨黑眼珠深处那两点熔金,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内蕴着毁灭的力量!
而张猛的尸体,在银毛精华被彻底抽离的瞬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支撑,迅速干瘪、塌陷下去,覆盖的银毛也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层灰败的、毫无生机的硬壳,覆盖在迅速腐烂的皮肉上。
与此同时,孙岩那只被银毛疯狂侵蚀的手,也如同被点燃的蜡烛般,无数银色的光点从滋生的银毛中被强行抽离,化作细流,汇向那冰冷的冥灯!剧痛和冰冷仿佛也随之被抽走了一部分,他佝偻的身躯不再颤抖,只是更加麻木地僵立着,看着自己那只迅速枯萎、覆盖着灰败硬毛的手,眼神空洞。
千古绝响在持续。
如同为这冰冷的吞噬仪式,敲响永恒的丧钟。
坑底残存的活人,如同祭坛上待宰的羔羊,在绝对的寒冷与死寂中,聆听着这跨越了无尽岁月的…绝望终曲。
呜咽的山风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带着那悲怆的千古绝响,呜咽着奔向秦岭沉默的万壑千山。坑壁上,那无数点完成了最后共鸣的古老貂骨银光,如同燃尽了最后一丝能量的星辰,开始缓缓地、逐一地…彻底熄灭。
最终,坑底只剩下中心那一点崭新的、冰冷的银辉。
它蹲踞在废墟之上,如同亘古不变的墓碑。
墨黑的眼珠深如寒潭,倒映着崩溃的医者,麻木的铁匠,无声恸哭的乡勇,以及这片浸透了绝望与哀鸣的…永恒死地。
千古哀鸣,终化绝响。
以绝望为薪,以血肉为烛。
守墓的诅咒,在这死寂的轮回中,再次点亮了通往幽冥的…冰冷灯塔。
坑底成了真正的死域。
新生的守墓银貂吞噬了张猛尸体和孙岩手臂上最后一丝银毛精华,周身银辉流转,如同在尸山血骸上点亮了一盏冰冷的冥灯。墨黑的眼珠深不见底,两点熔金缓缓旋转,如同亘古流淌的冥河,不带丝毫波澜地“扫”过坑底残存的活物——蜷缩如虾、意识濒临溃散的白草仙;僵立如石、半边身子爬满灰败银毛硬壳的孙岩;以及跪在泥浆里,无声哽咽、泪水混着泥血滚落的周槐。
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死亡标记。冰冷的意志无声降临——**清除**。
“咻——!”
没有半分迟疑!一道撕裂凝固空气的银色闪电,带着初生守护者被唤醒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戮本能,从冰冷的尸骸之上暴射而出!目标直指离它最近、气息最弱、意识已然崩溃的——白草仙!
太快!快到超越了绝望的反应!
白草仙甚至来不及抬头,那道死亡银光已狠狠撞在她蜷缩的后心!
没有撞击的闷响,只有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朽木上。
白草仙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贯穿!她捂着耳朵的双手颓然滑落,沾满泥血的脸庞缓缓抬起,那双曾充满济世仁心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深处最后一点涣散的光泽,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一缕暗红的血线,从她嘴角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泥浆里。她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身体便软软地向前扑倒,脸埋进了那片浸透了她毕生信仰、此刻却只余污浊的泥浆里。散落在她身边的银针、草药,被泥浆彻底吞没。
第二个。
银貂的身影在洞穿白草仙后心后,毫不停滞地凌空折返!银辉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直扑向僵立如石的孙岩!目标,是他那只被灰败银毛覆盖、如同枯枝般的手臂!
孙岩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倒映出那道袭来的银光。没有恐惧,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他那只完好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极其僵硬地抬了抬,似乎想去触碰腰间早已遗失的旱烟袋——一个刻入骨髓的习惯动作。
“嗤啦!”
银光精准地掠过他那只覆盖着灰败硬毛的手臂!如同最锋利的剃刀刮过朽木!覆盖手臂的灰败硬毛连同底下早已失去活力的皮肉,瞬间被无形的锐气剥离、粉碎!化作一片细碎的、如同骨灰般的灰色粉末,簌簌洒落!
断臂处,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片干枯、死寂的暗褐色断面,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朽木。孙岩佝偻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仅剩的独眼茫然地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肩膀断面,又缓缓垂下,望向地上那片灰色的骨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嗬…”声,随即,那佝偻了半辈子的脊梁,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泥浆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泥点。独眼依旧茫然地睁着,倒映着坑顶那片铅灰色的、死寂的天空。
第三个。
最后的目标,只剩下跪在泥浆里、无声恸哭的周槐。
银貂悬停在冰冷的空气中,覆盖着流动银辉的身躯微微起伏。墨黑的眼珠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地俯视着下方那个沉浸在巨大悲恸和绝望中、毫无防备的活物。两点熔金在眼底深处缓缓旋转,如同在评估一件即将被处理的垃圾。
周槐对逼近的死亡毫无所觉。他依旧跪在那里,头颅低垂,肩膀因无声的抽泣而微微耸动。冰冷的泪水混着泥血,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污浊的沟壑,滴落在身下的泥浆里。李队长、张猛、白草仙、孙岩…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或痛苦或麻木的脸在他混乱的意识中飞速闪现,最终都化为那席卷坑底、将他彻底淹没的千古哀鸣!那亿万怨魂的痛苦嘶吼,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最后一点生的意志彻底碾碎。他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解脱般的虚无。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
“咻——!”
最后的银色闪电,带着终结一切的冰冷决绝,无声地落下!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的爆闪。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银线,如同死神的指尖,瞬间没入了周槐低垂的后颈!
周槐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他无声的抽泣戛然而止。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珠里,最后一点属于活人的光泽迅速褪去,被一片死寂的空洞取代。他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血线,顺着他微微张开的嘴角,无声地滑落,滴在胸前冰冷的泥浆里。
他保持着跪姿,头颅微微后仰,空洞的眼珠茫然地“望”着坑顶那片铅灰色的天穹。仿佛在质问,又仿佛只是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
坑底,再无一丝活物的气息。
新生的守墓银貂缓缓落在周槐僵硬的肩头,覆盖着银辉的头颅微微转动,墨黑的眼珠毫无波澜地扫过这片刚刚终结了所有生机的死域——扑倒在泥浆里的白草仙,仰躺在泥泞中断臂的孙岩,以及跪在泥浆中、凝固了最后一丝悲恸的周槐。它微微昂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宣告仪式完成的冰冷嘶鸣。
“咝——”
随即,它化作一道微弱的银光,无声无息地没入旁边嶙峋岩壁的一道深邃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沙沙沙…沙沙…”
那无处不在的刮骨声,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从地脉深处、从崩塌的岩石缝隙中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如同亿万看不见的“阴虱”,正贪婪地啃噬着这片新鲜死亡的土地,吮吸着弥散在空气中的绝望余烬,为下一次轮回积蓄着冰冷的能量。
呜咽的山风盘旋在巨坑上空,卷动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腐朽甜香,呜咽着奔向远方。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那尚未彻底消散的、亿万怨魂的千古哀鸣余韵,低回不去。
***
靠山村,彻底死了。
不是没有人,是没了活气。狗剩蜷在自家灶膛最深的旮旯里,用破棉絮把自己裹得像个蛹,只露出两只因极度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被黄裱纸和粗盐粒塞得严严实实的木门。三天了。自从李队长带着最后那批人进了山,就再没回来。连个响动都没有。村口那块刻着“勿近蛇棺”的青石板,早被厚厚的尘土覆盖,模糊得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噩梦。
空气沉得能拧出水。那股子驱不散的焦糊血腥混着陈年土腥的味儿,像发酵了百年的毒酒,越来越浓,越来越重。还掺进了一股新的、湿冷的、带着铁锈甜腥的…瘴气。这瘴气不再是山坳口才有的东西,它像活过来的瘟疫,无声无息地从老龙潭方向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村子上空,吞噬着最后的光线和声音。阳光透过这粘稠的瘴气照下来,变成一片惨淡的、令人窒息的铅灰色。
老村长家的门,再也没开过。有胆大的后生扒着门缝往里瞧过,只看到一片死寂的黑暗,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老鼠味儿。没人敢进去,也没人敢问。
打谷场上,那领覆着王三刀银毛焦骸的破草席,被裹挟着瘴气的山风卷着,在空旷死寂的场子上打着旋儿,“啪嗒啪嗒”地抽打着冻硬的泥地。那声音,成了这死村里唯一的“活物”。
瘴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沉。它不再是单纯的气体,而是如同粘稠的、灰白色的胶质,缓缓流淌在村道上,贴着低矮的土墙蠕动,从门缝窗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入每一户人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铁锈腥甜味,吸一口,肺管子就像被冰渣子堵住,又冷又闷。
在村口通往老龙潭方向的土路上,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瘴气深处,隐约可见一小片深蓝色的、沾满泥污的布片。那是陈月容猎装的一角,不知被什么力量带了出来,卡在路边的荆棘丛里。此刻,那片布片在粘稠的瘴气中微微飘荡,如同招魂的幡。
更远处的山道上,一个瘸着腿、浑身裹满泥浆和暗红血痂的身影,正踉跄着、极其缓慢地向村口挪动。是孙岩。他那条被银毛侵蚀后又被剥离的手臂,只剩下光秃秃、干枯发黑的肩膀断口。另一只完好的手,拖着一截扭曲变形的熟铁撬棍,在泥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他低着头,花白凌乱的头发被血泥糊成一绺绺,遮住了大半张脸。仅剩的独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脚下被瘴气覆盖的路面,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行尸。
他身后,浓重的瘴气如同巨大的、灰白色的棺盖,正从老龙潭方向缓缓合拢,彻底吞噬了那片埋葬了一切的山坳。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瘴气中只剩下模糊的鬼影。树干上,当年瞎眼神婆烧纸钱留下的焦黑痕迹,在湿冷的瘴气侵蚀下,竟隐隐浮现出扭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的轮廓…隐隐与古墓中那块石碑上的“血饲”符号,有着诡异的相似。
风停了。
连呜咽声都消失了。
只有浓稠如尸油的瘴气,无声地流淌、堆积。
埋葬了所有希望、所有故事、所有活气的靠山村,彻底沉入了永恒的、冰冷的死寂。如同秦岭群山怀抱中,一块早已腐烂、却被遗忘多时的…死肉。守墓的诅咒,如同这沉沉的瘴气,笼罩四野,等待着下一个被贪婪或宿命唤醒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