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节的余温被倒计时牌上锐减的数字彻底吹散。高三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宋清瑜将自己钉在书桌一隅,“A大”两个字刻在桌角,是暗夜里唯一的光,是她逃离泥沼、奔赴自由的船票。然而,阴影如影随形,试图再次将她拖回沉重的过往。

一个周日傍晚,宋清瑜带着与林叙讨论完难题后的短暂兴奋和解题的酣畅回到租的小屋(用奖学金租下的、只属于她的第一方天地)。刚关上房门,书包还未卸下,口袋里的手机便如同警报般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妈妈”。宋清瑜的心猛地一沉,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清瑜!”母亲的声音裹挟着熟悉的哭腔、怨怼和一种被生活碾碎的疲惫,尖锐地刺破听筒,“你那里还有钱吗?朗朗补习班的钱拖多久了,老师今天又催我了!我厂里加班加到手指头都磨出血了,你爸呢?这个窝囊废,连跟工头开口要钱都不敢!你跟他说,明天必须把钱给我弄来!不然朗朗的课就停了!他是不是想毁了他……”

背景音里,是弟弟宋清朗不耐烦的吼叫:“妈!吵死了!我打游戏呢!”以及父亲宋建国含混不清、几乎被淹没的辩解:“…厂里…效益不好…我…我再想想办法…”

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宋清瑜的喉咙。千里之外的家庭风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她甚至能清晰勾勒出那幅画面:母亲扭曲愤怒的脸,父亲佝偻沉默的背影,弟弟事不关己的冷漠。恨意与深深的无力感再次翻涌,但这一次,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愤怒在心底迅速蔓延、凝结。她恨父亲懦弱的沉默,恨母亲永无止境的索求和怨怼,恨弟弟理所当然的寄生,更恨这个如泥沼般试图再次将她拖入深渊、吞噬她未来的原生家庭模式。

“妈,” 宋清瑜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锋利的坚定,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冰凌落地:“补习费,我帮不了。一分钱都没有。我的奖学金,要留着买复习资料、交房租、吃饭。我自己要高考,我的未来,我自己挣。” 她不再仅仅是划清界限,而是斩钉截铁地宣告了自己的主权和优先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在逆流奔腾,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快意。

电话那头骤然死寂。随即,是更尖锐、更刻薄的爆发,带着难以置信和被彻底忤逆的狂怒:

“宋清瑜!你翅膀硬了!良心被狗吃了!那是你亲弟弟!家里都这样了,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管自己?!我跟你爸辛辛苦苦供你读书,白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母亲刻薄怨毒的指责像冰锥一样砸下来。宋清瑜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这一次,那些曾经让她窒息、让她屈服的愧疚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冰冷的、带着胜利感的愤怒支撑着她。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家庭、只能靠讨好和牺牲换取生存空间的小女孩了。A大是她的船票,逃离是她的目标,而林叙,那个理解她所有挣扎和梦想的人,让她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一种建立在自我奋斗和自我选择上的、有尊严的可能。

“妈,我要看书了。高考只有一百多天了。” 她打断了母亲歇斯底里的控诉,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彻底的终结感,直接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她甚至没有听完那句“白养你这么大”。

阳台的风带着初春的寒意,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但胜利的突围战。拒绝的余波还在震荡,带来一种陌生的、带着痛楚却无比畅快的解脱感,但也伴随着沉重的孤独和一种孤军奋战的清醒。她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更少的联系,更深的裂痕,或许还有来自家庭更恶毒的指责和情感绑架。但她绝不后悔。那笔奖学金,是她熬过无数个深夜、在题海里挣扎换来的,是她通往A大、通往独立未来的生命线,是她和林叙并肩作战、共同描绘未来的底气。她不能再让它被轻易夺走,去填补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吞噬一切的无底洞。这一次,她彻底选择了自己。

房间里,书桌一角刻着的“A大”二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跳动着微光。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倾泻而下。她需要抓住点什么,将自己从那场情绪风暴中拉回来。几乎是本能地,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文字。指尖悬停在屏幕上,犹豫着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率先亮起。是林叙。

消息并非预想中的解题思路。

[阿瑜。]

[刚才…是不是家里来电话了?]

[听着声音,你那边很静,但感觉…你刚打完一场硬仗。]

宋清瑜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怎么会知道?隔着半个城市的距离,他竟能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她刚刚经历的风暴余波?一股巨大的酸涩瞬间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他这近乎洞悉灵魂的关切面前,土崩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

[嗯…刚跟我妈大吵一架。]

[我拒绝了。]

[她说朗朗补习费不够,让我拿奖学金垫。我说,不行。一分钱都没有。钱,我要用来考试,租房,吃饭。]

[我说,我的未来,我自己挣。]

[然后…我挂了电话。]

消息发出去,她像是耗尽了力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眼泪终于滑落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卸下重负后的疲惫,以及被理解的脆弱。她把自己最“不孝”、最“自私”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他会怎么看?

手机几乎是秒震。

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没有空洞的安慰。

只有两行字:

[阿瑜,做得好。]

[你做得非常非常对。]

无比清晰,无比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紧接着,第三条消息才弹出来:

[附件图片:一张草稿纸,上面是清晰有力的推导,正是她需要的那道题的第三种解法]

[PS:这道题的思路供你参考。现在,允许自己喘口气。你刚赢得了关键的一仗,辛苦了,我的阿瑜。]

宋清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看着图片里他熟悉的字迹,看着他毫不迟疑的肯定——“做得好!做得非常非常对!”——看着那声“辛苦了,我的阿瑜”……一股汹涌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酸涩和释然,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他不仅理解她的处境,他完全认同并支持她的选择! 他明白这场拒绝对她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对金钱的守护,更是对自我边界的捍卫,对独立未来的宣战。他的支持如此直接、如此有力,像一只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了在风浪中刚刚稳住身形、还有些踉跄的她。

她再也忍不住,手指飞快地敲击,带着哭腔的笑意几乎透过屏幕:

[林叙…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这么说。]

[我刚才…其实有点怕。怕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

[但你说得对。这是我的仗,我必须赢。]

[加油!(冲锋小黄鸭表情包)]

林叙(线条小狗摸摸头JPG)

(线条小狗递纸巾JPG)

[不用怕。你的选择是保护自己的未来,何错之有?]

[狠心?不,这是清醒和勇气。]

[至于那道题,等会儿再看。先深呼吸,喝点热水。]

看着屏幕上那个递纸巾的小狗,宋清瑜破涕为笑。她抹了把脸,依言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连同他文字传递的力量,一起温暖着她冰冷的手脚和那颗刚刚经历鏖战的心。

那股冰冷的愤怒和沉重的孤独,被这股巨大的、带着酸涩暖流彻底冲淡、融化。林叙不再是遥远的光,他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理解她所有艰难抉择的同路人,是支撑她在这条孤独突围路上走下去的坚实力量。

关上手机,她抬头望向窗外城市的夜空。玻璃板的裂痕狰狞依旧,但此刻,那裂痕里似乎也透进了更坚实的光芒。她转身回到书桌前,摊开习题集,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一刻,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的沙沙声和她胸腔里重新变得坚定、有力且充满归属感的心跳。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家庭重压的女孩,她是即将奔赴高考战场的战士,她的武器是知识,她的目标是A大,她的战友是林叙,她的未来,由她自己执笔书写。

拒绝,是她为自己吹响的第一声冲锋号。而林叙毫不犹豫的回应——“做得好!战友!”——则是最嘹亮的号角,为她注入了冲锋的勇气和无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