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域流放
北国的风,终年带着刮骨的寒意,卷起细碎雪沫,扑打在脸上,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我裹着厚实的狐裘,站在高耸的宫门阴影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宫道尽头,那辆装饰着南国凤凰纹饰的华丽车驾,像一只突兀闯入雪域的不祥之鸟,静卧在那里。父王的声音,隔着风雪,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云岫,此去南国,万般皆异。记住,守拙为上,莫争莫显,方能……平安终老。”
他并未看我,目光投向远处新后所居的、灯火通明的暖阁方向。新后温婉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云岫性子静,不惹事,到了那边,定不会给王上添忧……”这“静”与“不惹事”,不过是冷宫多年磋磨出的沉默与认命,如今成了将我推入异国漩涡的最佳理由。姊妹们惊恐的泪眼、避之不及的抽泣,父王最终投向我的、带着解脱意味的点头——那一刻,我便知,故土连同它所有的寒冷与漠然,已将我彻底流放。
车轮碾过永冻的土地,吱嘎作响,载着我驶向一个只在模糊舆图上见过的、四季如春的国度。
南国的风,果然不同。它温软地拂过面颊,带着湿润泥土的气息和某种陌生而浓烈的甜香。我撩开锦缎车帘一角,日光刺得眼睛微眯。满目的绿,泼洒得肆意汪洋,层层叠叠,深浅不一。更夺目的是花,路旁、庭院、甚至宫墙的飞檐上,都攀爬着怒放的藤蔓,花朵硕大艳丽,色彩浓烈得近乎蛮横,仿佛要将人的魂魄也一并吸了去。这与北国终年单调的灰白冰雪,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雀跃,悄然爬上心头。
我的“归宿”,是南国六皇子萧彻的府邸。他声名不显,据说性情闲散,最爱侍弄花草、流连池畔,在朝堂上如同一个模糊的影子。这倒与父王“守拙”的训诫不谋而合。也好,一个影子般的皇子,一个远道而来、无依无靠的和亲公主,大约能在这繁华喧嚣的南国深处,寻得一方安静的角落,苟延残喘。
大婚那夜,红烛高烧,映得满室华彩。沉重的凤冠霞帔压在肩头,几乎令我窒息。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垂着眼,盯着自己交叠在膝上、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带着审视与估量。
脚步停在面前,带着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墨香的气息。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挑起垂在我眼前的赤金流苏。视线被迫抬起,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他穿着皇子规制的喜服,身姿挺拔如庭前新竹。烛光勾勒出他过于优越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然而,那张俊美得近乎失真的脸上,神情却疏淡得很,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玉石相击:“北国的雪魄花?萧彻见过公主殿下。”
这便是我的夫君,南国六皇子萧彻。他眼中的平静无波,与这满室的喜庆格格不入。我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微微收紧,北国深宫教会我的第一课便是察言观色。这平静之下,蛰伏着我看不透的东西。
“殿下。”我依礼回应,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北境冻湖的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