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强哥正钻在一台卡车底下维修，只能看见两条沾满油污的腿在外面晃悠。
他的裤子上全是黑乎乎的油渍，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是涂了一层蜡。
他一边吭哧吭哧地拧着螺丝，一边还在骂骂咧咧。
“这他娘的是哪个二百五干的活！这螺丝拧得这么紧，是他爹临终前嘱咐的吗！累死老子了！”
我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强哥。”
他听到声音，从车底下出溜一下就滑了出来。
好家伙，他脸上全是黑油，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的，活像个刚从煤堆里爬出来的人。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哟，小仟来啦！行啊，细皮嫩肉的，看着就没干过活，正好给我当个‘白案’师傅。”
我当时就懵了。
修车还有“白案”？难道是要我揉面团来修发动机吗？
后来我才明白，他说的“白案”，其实就是让我先从干净点的活儿干起。
比如给他递个工具，打扫打扫院子卫生什么的。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瘦得跟麻杆似的。
在这个到处都是油污和零件的修车厂里，你想找块干净的地方，比登天还难。
3 人间液压钳的考验
我的学徒生涯，正式从给强哥当“人肉扳手架”开始了。
每天，我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强哥的各种指令。
“段仟！14号的梅花扳手！快点！”
“段仟！17号的开口扳手！别拿错了！”
“我靠！你个憨货！这是15号的！你数学是看门大爷教的吗？连数字都分不清！”
我每天都在手忙脚乱地在他那辆破旧的工具车里翻找工具。
强哥的工具车，那简直就是个千古谜团。
你需要13号扳手的时候，翻出来的永远是12号和14号的。
那13号扳手，就像故意跟你捉迷藏一样，非得把你急出一身汗，才肯慢悠悠地现身。
这活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夏天的时候，车底下像个大蒸笼。
温度高得能把人烤晕，汗珠子从额头上噼里啪啦往下掉，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
可你还不能用手擦，因为两只手都沾满了油泥，一擦脸就全是黑印子。
冬天就更难熬了，冰冷的铁家伙，你只要摸一下，手都能感觉像被粘住了一样，差点就能粘掉一层皮。
我那身新换的工作服，上岗第一天就彻底报废了。
沾满了油污，变得油光锃亮，不过倒也有个好处，防水效果一流。
最要命的，还不是干活的辛苦，而是强哥的教学方式。
他的修车技术绝对是顶尖的，但嘴也是真的损。
他信奉的是“不打不成材，不骂不开窍”那一套。
我拧螺丝稍微慢了点，他过来朝着我屁股就是一脚。
“没吃饭啊？你这是给螺丝挠痒痒呢？使点劲！腰上用劲！嘿！你倒是使劲啊！”
说完，他一把推开我，自己上手。
只见他胳膊上的肌肉一绷，手上猛地一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