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鸡腿与通知书

从我记事起,饭桌上的鸡腿就从来没我的份儿。

哪怕是我发烧烧到说胡话,嘴里念叨着想尝尝鸡肉是什么味儿的那次,我妈也只是撩起眼皮瞥了我一眼,然后把那只油光锃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腿,稳稳当当地夹进了弟弟苏宝根的碗里。

“赔钱货吃什么鸡腿?好东西都得紧着你弟弟,他是男丁,是咱们老苏家的根儿!”我妈说得理所当然,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

苏宝根,比我小两岁,是家里的皇帝,是太阳。而我苏晚,就是墙角那摊见不得光的烂泥,是随时可以牺牲的透明人。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投胎是个技术活,那我上辈子一定是把阎王爷得罪狠了。

我们家住在县城边上那种老旧的筒子楼里,墙壁斑驳,楼道里永远堆满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隔壁永远吵不完的架的声音。我住的“房间”,其实是阳台用木板隔出来的一个不到三平方的角落,冬天灌风,夏天像蒸笼。一张破旧的书桌,还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自己用钉子勉强敲好的,它和我身下这张吱呀作响的钢丝床,构成了我全部的世界。

而苏宝根,拥有着家里唯一朝南、带窗户的正经卧室。

认命?

我偏不。

我咬着牙,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咽进肚子里。我知道,在这个家,哭闹换不来任何怜悯,只会招来更多的斥骂和白眼。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还有我手里那支几乎要被磨秃噜皮的笔。

学校的学费,对于这个永远把“钱要留着给宝根将来娶媳妇用”挂在嘴边的家来说,是一笔不必要的开销。从小学开始,我的学费就是靠我放学后,沿着县城的大街小巷捡矿泉水瓶、废纸壳,一分一毛攒出来的。

夏天,我被晒得脱皮;冬天,一双手冻得像胡萝卜,满是裂开的口子。同龄女孩穿着花裙子跳皮筋的时候,我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翻找。但我从不在人前掉一滴眼泪。因为我知道,眼泪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初中毕业,我以全县第三的成绩,拿到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实验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红色的通知书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一团火,一团能烧掉所有阴霾、照亮我未来的火。我甚至天真地想,考得这么好,爸妈总会高兴一点吧?会不会……会不会给我一个笑脸?或者,至少,不再骂我是“赔钱货”?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防盗门,兴奋地扬起手里的通知书:“爸!妈!我考上了!实验中学!”

我爸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里的球赛,眼皮都没抬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妈正在厨房剁肉馅,准备晚上包弟弟最爱吃的饺子。她提着菜刀走出来,刀刃上还沾着肉沫。她扫了一眼我手里的红信封,脸上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极其不耐烦的烦躁。

“吵什么吵?没看见你弟在屋里写作业呢?”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把夺过通知书,上下扫了两眼,“实验中学?学费多少?”

我心里一紧,小声说:“一学期……一千二。”这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但我赶紧补充,“妈,我问过了,学校有奖学金,而且我可以继续捡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