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随着广场电子屏幕数字的跳动,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降临,怀揣着对新年的期盼。

因寒冷的缘故,赵齐闵下意识将羽绒服的帽子撩上后脑勺,冰凉的双手插在口袋两侧,可算好了些许。

夏栩兴致较高的说道:“哥,等会儿我们俩许愿好不好,这是藏在心底的秘密哦。”

“好。”揉了揉他的发顶,不自觉涌上温柔的笑意,如春日山间盘绕的潺潺溪水。

手中的气球攥得更紧,不知是什么原因冒出阵阵细汗,险些滑走飞到漆黑的夜空。

赵齐闵并没有牵着他的手,而是默默的推着他的脊背,确保随时都在眼底下,身影不会消散在人群中。

广场上的人们齐声喊:“三、二、一,新年快乐!”如巨浪般的呐喊还未消散。

各种色泽形状的气球,细细的绳子一经松手,齐刷刷的飘向了深不可测的夜空。

0点整的钟声敲响,昭示着二零一七年的到来,两人肩并肩反应都十分的迅速。

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什么,赵齐闵念念叨叨嘴型微动,内心默读着,并未将这个愿望诉说出口,埋在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而夏栩在许愿时,尽管声音刻意压得极低,仍旧能够微微窃听到:“希望快点长大呀,就不需要我哥的保护了。”

听闻此言,赵齐闵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倒是低头用额边修长的刘海遮住笑意。

夏栩利用视线余光瞟向身旁的哥哥,发现他在取笑自己,也并不恼火,自己也跟着傻乎乎的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

他是很懂事的孩子,知道哥哥这么做并不是故意的,谁都有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瞬间,亦悲亦喜,连同他本身。

赵齐闵不求什么,他迫切恳求上帝新一年不要再发生这些糟糕的事,只要平平淡淡的就好。

父亲也不要找上门来,和厉鬼那般缠着他不放,去到哪儿都阴魂不散,男人即便身处国外,也会使唤儿子做事。

正垂眸思绪的间隙,赵齐闵低头看看手腕上的怀表见时间也不早了,于是提出开机车送夏栩到家楼下。

“栩儿,今天玩的开心吗?哥哥的机车就停在那边,等会我送你回家。”

指尖对向远处那片空旷的停车场。

“开心呀,哥哥最好了。”夏栩活蹦乱跳的,显得整个人特别的有灵气,就像在森林来回穿梭的小鹿。

记得赵齐闵先前了解到,夏栩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生活,他的母亲偶尔会回来几趟,也不会过多的去关照他。

夏栩提到自己母亲,第一反应就是瑟瑟发抖,不愿多聊起,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顾虑最多的便是回家太晚了,夏栩会不会被凶,咽下口水,喉结不停歇的滚动着。

步行到车边,递给夏栩头盔,机车的后备箱常常储存着,是随时都有用处的。

赵齐闵侧身见他一副天然呆的模样观察着车身,抬起垂落的手臂,捂住嘴唇,又情不自禁的发笑,却没发出动静。

车的大致贴了很多新潮元素贴纸,例如赵齐闵所喜爱的摇滚风格,以及亚文化。

他从来不想被“富二代”这个词给束缚住,贫穷也罢,只要能够像候鸟那样自由。

过分的钟爱这种风格,就是首选。

夏栩肢体间畏畏缩缩,相识几个月来他话语间总没底气,在即将发车他忽然开口。

“哥……我怕。”少年瘦弱的身躯连外套都架不住,至于是什么原因,懂的都懂。

双手交叠在胸前,一会抬起,一会又立马放下,来回渡步好半天才坐上机车后座。

他罕见的没有应声,往日机车的马力都是开到最大,这天深夜他却开得格外稳当。

生怕弄伤后坐的夏栩。

赵齐闵知道夏栩家在哪,离他的纹身店不算太远,大约一两公里,穿梭拐弯几个巷子十字路口,就到地点了。

“你刚刚怕什么?要是实在不想上楼的话,哥哥就陪你聊会天。”

夏栩轻轻点头,乖巧的如小黑猫。

此刻已是凌晨,在广州的旧城区,仅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亮着,时不时飞来蚊虫。

随意的找了屋檐的台阶坐下,拿出一张旧广告纸垫着,今天晚上的风还怪冷。

“哥,等我高中毕业好不好。”

他知道夏栩才读高二,仅仅认为这样值得,久到下个世纪,久到人类文明灭绝,至少是拥有耐心,不会烦躁。

赵齐闵愣了,眼底最深处是不易察觉的落寞,随即又很快恢复如常,眉眼眯眯,冲身旁的夏栩笑了笑。

“因为是你,等多久都愿意。”

他那天决定彻底放弃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时,乏味的人生闯进充满朝气的少年,在空白的纸张泼上绚烂的颜料。

父母丢下他时,连任何告别的话都没诉说,自己就像被没气的皮球对待踢来踢去。

那时他以为爸爸重新找到自己是终于舍得关爱他,不会再做出任何让他伤心的事。

猜测是错误的,果真如他所料,赵齐闵觉得自己太傻,还执着于最后的那份念头。

父亲居然只在短信发了法院回执单,没有任何言外之词,入目的是深红色感叹号。

还被反咬一口,被扣上罪犯的帽子,心灰意冷,风华正茂的男孩从此封闭内心。

没有再去医院治疗抑郁。

少年和他的经历相似,胸腔下的心脏冷得如冰山,就像被一桶滚烫的岩浆融化,他不相信会有真心相待自己的人。

直到遇见夏栩,让他再次找回自我。

看似朝气蓬勃的夏栩,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没有亲戚愿意伸出援手照顾他。

想快点长大,减轻经济方面的负担,分担小小的一份压力,所以才期盼高中毕业。

来来回回,会独自身兼多份工作。

晚上的风还怪冷,会把狭小的巷子地面上的垃圾给吹走,头发被掀得凌乱不堪。

赵齐闵趁他不注意,默默的脱下身上的夹克盖在夏栩的肩坎,哈出白气暖暖手心。

夹缝透过来的寒风,将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卷走,夏栩会站起身来去追赶叶片。

夏栩蹦起来去抓,像只活泼的雀儿。

赵齐闵望着他的背影笑,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十七岁的自己,也曾这样对世界抱有天真的幻想,可惜在后来被碾的粉碎。

“哥,你看。”夏栩手中攥着落叶折返回来,边缘干枯不已,“像不像蝴蝶呀?”

赵齐闵接过叶子,指腹无意识的摩梭着脉络:“像我小时候见过的纸蝴蝶,我舅妈说我弄脏了她的新窗帘,最后全部扔了。”

夏栩瞪大水汪汪的双眼:“哥,他们欺负你。”

赵齐闵笑笑想摆手带过,夏栩却着急的不得了,拽着他的胳膊说:“我也被楼上那个房东欺负,说我交不起房租,还占着好房子,可明明很努力了……”

佝偻身子,低头点燃根香烟。

含糊其词念叨:“那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再这样的话记得告诉哥哥,好吗?”

夏栩迈开大步,正着急忙慌的朝没有灯光的楼梯口冲去,侧首道:“好,那我先回家啦。”

少年声音极大,生怕赵齐闵听不见。

泛着朱砂色的月光,倒映出两人互相交缠的影子,那些藏在过去的委屈,在这个有风的深夜,被轻轻摊开晾晒着。

夏栩推开门到家时,屋里黑灯瞎火,往常房东大叔都会提前为他开好灯。

摸黑推开卧室门,借着从窗户透进皎洁的月光,手指按下了自动开关。

忽然轰的一响,他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摔倒在木地板,后脑勺不停的在流淌血液。

似乎知道是谁做的,大概是父亲。

眼皮像是被压了块巨石头那样沉重,视线不太清晰,费尽全力喊道:“爸,别!”

他咬着嘴唇掉眼泪,如同山间的瀑布那般不停歇的流动,想给赵齐闵发去短信。

又害怕打扰休息,借着手肘关节支撑地板耗力的起身,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求助消息。

凶狠的父亲又要堵上前。

右手拎着酒瓶子,趁双方都没有争执的间隙,作势要往夏栩的脑袋上砸。

像头疯狂的野兽,将弱小的夏栩吞噬倒殆尽,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反抗,宛如被拔地而起的树苗,丧失生命力。

父亲似乎是累了,请用余光瞟向男人的脸,或许摄入大量的酒精,肤色被胀通红。

在要离开时留下句话,把夏栩踹到布满蜘蛛网的墙角,恶狠狠道:“你他妈不要脸的东西,下次再回这么晚,你就等死去吧。”

少年不明白的是,他明明有在努力好好生活,一张干净的白纸,却要被这世界摧残撕毁。

天色即将大亮,额头边还在流着鲜红色的血液,洁白的t恤被渲染出艳丽的花儿。

夏栩只有在学习方面很聪慧,在日常生活中不管做什么事,反应不免有些许迟钝。

伤口不堪的疼痛的使他感知不到任何困意袭来,实在承受不了时发出嘶的一声。

搀扶着墙壁,凭借记忆中的画面,在落满灰尘的杂物间找到包未拆开的绷带。

耷拉着双眸,似乎想凭借意志力让面前的景象更清晰,抬起垂落在侧边的手,指尖捻了捻模糊的眼睛。

在模糊不清的光晕中摸索到一把生锈的剪刀,索性将绷带拉扯到合适的长度直接剪断,缠在额头后脑勺。

他不愿太去麻烦别人,始终坚定不移的认为这样的事可以靠自己来解决,毕竟不是几岁的小朋友。

夏栩处理好伤口靠在墙边长喘口气,他永远明白不了父亲为什么对他恶意这么大。

发生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只有运气不够好时,回到这空荡荡的家,遇见酗酒的父亲,才会被殴打。

使劲捶打胸口,此刻他的身体极度的不适,嘴里仍在念念叨叨:“真的好想我哥。”

赵齐闵手机处在关机状态,蜷缩在纹身店黑色皮革沙发上休息,浑然不知夏栩正遭遇那般苦难,瘦弱的身躯承担着那样伤痛。

法律上,夏栩和他的父亲夏盛斌是拥有血缘关系的,再怎么样动粗手,就算到了报警的地步,只要不杀人,警察也束手无措。

母亲在那段灰暗的日子曾爱过他短短的时间,但是这样的爱很快终结,不复存在。

母亲的离开,只留他独自在这儿生活。

他很想去纹身店附近从远处观望,看看哥哥是不是在休息,如果是的话就不打扰。

手上的老怀表指针滴滴答答转,夏栩并非自言自语,只是有万千话语未曾道出口。

指针滴答转动的声响在静谧的空气中分外显著,这样的动静着实让人心脏慌乱。

自己曾遭受过伤害,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帮助受到冤屈的人讨回公正的结果。

夏栩明明有在努力的学习,没有让父亲失望,对自己的恨意为什么总是那么大呢?

人总是问为什么,在内心世界重复千万次,没有回复,得不到想要的那结论。

十七岁的夏栩,头脑天生就聪明,年级前三,尽是靠后天每日每夜埋头伏笔得到的成果,付出就会有收获。

夏栩曾听大人讲述过,他在年龄较小的时候,经常被他傲慢的父亲敲脑袋,所以对于事物的反应总是缓慢,迟别人半拍。

他的父亲像是疯子,但在外人面前是极为正常的,和三观正确的普通人毫无差别。

可是每到深夜,父亲似乎会变成一头凶猛胀红脸的怪兽,嘴巴吐出尖锐的獠牙,仿佛能吞噬掉所有。

剩余的烂摊子,还需要他来收拾。

身体发出求救信号的次数太多,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最初健康的器官因父亲的缘故总生病,只能跑到巷子的诊所去。

那儿有个大叔,笑颜和蔼,待人分外的亲切,谈笑风生间满是对夏栩的喜爱。

发顶偶尔会显现几根白发,在太阳底下折射出光芒,双眼微微眯着,鼻梁正中架着金色的眼镜框,眼尾总会荡漾起好看的纹路。

看上去是抱孙子孙女的年纪,知道夏栩总是生病,常常跑去他的小诊所里,也不会收费用,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这回夏栩的额头受伤,他实在不想去麻烦年长的大叔,这个点或许准备营业中,没有空来为他处理,生怕被讨厌。

死死的咬住下嘴唇,落下一秒就好像宇宙会毁灭,隐忍着这瞬间的疼痛,时间会抹去一切,下次就忘却痛苦的事了。

夏栩作为穗城一中的模范生,在需要家长到校发言,只有他的父母是不会到,其他的好学生都有家人的关爱。

好像除了夏栩的父母,身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几乎都在好好爱着这个懂事的孩子,都会给予真切实地的照顾。

楼上笑嘻嘻的房东叔叔,家附近巷尾诊所的大爷,老家的许阿姨,还有红发很帅很酷的赵齐闵哥哥……

夏栩最喜欢的就是赵齐闵,还有诊所和蔼的大爷,他们两个人好像并没有那么坏。

妈妈之前教育过让他少和有纹身的人相处,也不要去接触诊所的大爷,夏栩一贯不认同母亲的三观。

尤其是和赵齐闵哥哥相处,这两三个月下来,收获了发自内心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并非空虚的,而是能感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