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赵齐闵坐在病床边守到自己的眼眶泛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都不愿闭上眼睛休息。

夏栩的父亲母亲都没有到场,在如此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甚至都不敢想象背地里是什么样丑恶的嘴脸。

看见栩儿楚楚可怜的表情,仍用呼吸罩维持着生命,他的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医生将赵齐闵当做夏栩的哥哥,无论从外貌长相都十分的相似,就此草草认为。

空气里静谧的可怕,只能听见机器的心率仪跳动的声音,病房内突兀的消毒水四处蔓延,这样令人抗拒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是门诊部的医生,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些许年岁,必定是很专业有耐心的老医生。

大夫或许是猜到赵齐闵并不是夏栩的哥哥,忽然诡异的笑起来,眼尾荡漾着尾纹。

“这孩子啊,就这么被送到医院,他爸妈不肯跟着,还挺让人心疼的。”

正值春节假期,还是宁静的深夜,住院部的人极少,大家伙都在忙着庆祝节日。

听闻此言,赵齐闵难免会愧疚。

他侧身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夏栩,脸颊两侧失去了往日应有的生机,修长的眉眼紧紧眯着,原先红润的嘴唇干燥的起死皮。

这样的孩子不得不让人心生怜悯。

为了夏栩,他刻意把机票改签,暂时没有预定,等弟弟身体恢复完善再离开穗城。

老大夫慢悠悠的告诉赵齐闵,夏栩的病情,在描述时很具体,也很容易理解话语。

他的手腕处似乎有刀伤,所幸这道疤并不深,只有一点皮外擦伤,没有割到脉络。

因送医及时,才得以保证病患的身体安全,并没有危及到生命方面,只多需要关注心理健康便足矣,让夏栩远离他的父母。

大夫双手插兜,转身离开了病房,再次冷清下来,只有机器仪不停跳动的频率声。

他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摘下耳边唇边的金属首饰品,凑近到病床的铁栏杆边。

仔细观察着夏栩受削手腕处的伤疤,是道浅浅的痕迹,与皮肤的色泽融合在一起。

要使劲眯眼才能看清楚,拥有近视眼的人就更加模糊,可是他并没有把眼镜带着。

用力揉搓了下眼睑几遍,面前的事物逐渐清晰,似乎是刻意的用小刀划伤的痕迹。

赵齐闵想联系夏栩的父亲和母亲,少年在背后承担了什么样的痛苦,倘若不诉说出口,谁也无从得知。

他只感觉眼皮很沉很沉,似乎是快要睡过去,赵齐闵很多天都没有正常休息过,精神层面极度的匮乏,只得靠喝咖啡来缓解。

正当他想趴在床沿边歇息会时,忽然一个女人破门而入,把他吓得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下,仰起昏昏沉沉的脑袋,环顾四周。

女人打扮精致,在这样只有几度的寒冬腊月,穿着条酒红色的吊带裙,貂毛大衣。

踩着双能把人眼睛闪瞎的高跟鞋,她甚至没上前询问,连事实理由都没查询明白。

便开始在静谧的环境胡乱撒泼打滚,冲到赵齐闵的面前,揪着他的衣领不放,刻意扬高嗓门调愤愤不堪质问道。

“他妈就是你害了我儿子。”

这样的音调,连走廊外面的值班护士都能听清,并未强行入内进劝阻方面的行为。

赵齐闵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的话,神色有些晦涩不明,克制住内心翻涌不停的情绪。

出于本能反应,身躯护住病床上处在昏迷状态的夏栩,宁可自己承担这样的后果。

女人将她手肘处挽着的lv名牌包包放在了桌边,脖颈上的闪耀着光辉的珍珠项链也脱下,眼底充斥着无尽的怒火。

仿佛要将面前的赵齐闵置于死地。

赵齐闵深知自己没有错误,只是出于人应有的善意,尽最大的能力主动伸出援手。

他经历了很多痛苦,对于这样没有来源接收到恶毒的话语,也没有特别大的波澜。

反而神神叨叨的笑起来,镇定地从口袋掏出一盒香烟,像往常那样习惯性点燃。

面前打扮时髦的女人,与让他遭受牢狱之灾的父亲相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一回事。

无论旁人怎样对待他,赵齐闵最痛恨的还是父亲,入骨的恨意早已深到皮肤之下的细胞,以及不停歇流动的血液。

十八岁那年父亲的忽然出现,就像一头凶猛的怪兽,将美好的未来毁灭彻底殆尽。

倘若父亲不收集虚假的谣言,赵齐闵就可以好好和朋友享受属于他们的大学生活。

内心的承受能力早就断铸成和钢铁那般坚硬,唯独父亲才能够拨动他内心的情绪。

无论多好的院校,都是在他高中时期靠自身努力考取,谁也无法反驳这样的结果。

年少的他,付出辛勤的汗水,换回来的即是丰盛的种子。

和身边大部分普通人一样,他很反感富二代这个称呼,只想过这种平庸的生活。

用简单两个字即可形容,哪怕是破破烂烂泛着潮味的出租屋,他也觉得很幸福。

上流社会太多的富豪,尤其是他的故乡香港,哪怕拥有读心术,也读懂不了那帮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勾心斗角。

赵齐闵喜欢简单的小日常,下班可以去城西老居民楼附近吃上他最爱的那家餐馆。

一碗热腾的汤面,滑入喉道,于他而言就是幸福,不需要太多的释义。

从生活中平凡的小事开始,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很多东西都要用双眼去观察。

凶狠的女人见赵齐闵无意露出自己的纹身,喊叫声更加凶猛,就像惊涛骇浪那般。

“你个坏东西,离我儿子越远越好,哪凉快滚哪去,臭不要脸的。”

女人冲上前就是扇了赵齐闵一巴掌。

赵齐闵努力隐忍着情绪,并不想主动还手,害怕因为自己而吵醒在休息中的夏栩。

当今社会太多像夏栩母亲这样的人,仅仅通过外貌,或者他人的穿着打扮,就草草下定论,没有依据的去揣测。

打扮成摇滚乐队的风格,是赵齐闵的喜好,并非夏栩母亲口中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他也无心去解释,和这样愚昧无知的人交谈,可以用他学的成语形容成对牛弹琴。

夏栩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必定是有原因的,赵齐闵在学生时期也曾这样,后来找专业的人员去掉了伤疤。

赵齐闵能懂这样被伤害的感受,只怪夏栩还在上学,没有能力离开父母的身边。

所幸夏栩已经高二,只要内心世界足够强大,挺过难熬的高中三年级,迎接他的将是美好灿烂的未来。

赵齐闵有在背后打听过夏栩的成绩怎么样,是穗城一中最优秀的学生,但也因为太过明媚张扬,常常遭遇霸凌。

穗城一中很少有像夏栩那样长相分外清秀,成绩优异于常人,懂礼貌乖巧的孩子。

夏栩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将这样珍贵的存在给替代,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

赵齐闵是这么想的,夏栩的父亲母亲似乎没有真正疼爱过自己的孩子,只是靠利益维持的关系,他们俩遭遇大差不差。

女人像挣脱缰绳的疯狗那般在静谧的病房内大吼大叫,惹的值班的护士进来查看。

她似乎是见女护士好欺负,开始诉起苦来:“就是这狗东西,随意的引导我儿子。”

赵齐闵并不想发火,他内心的怒火一旦燃起,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冲动的话会动粗手,他着实忍耐不了这样的人污蔑他。

这是赵齐闵第一次见到夏栩的母亲,给人的初印象便是很有钱的富豪家少奶奶。

他每回在纹身店望向夏栩瘦削的脸,还以为小孩穷的吃不起饭,原来是被虐待了。

既然拥有财富,平常全身上下也是穿金带银的,再怎么狠毒也要对孩子好些,也有可能是继母,恨到某种程度才会这样做。

护士神色满是无奈,她也没有办法去牵扯住这场纷争,是恶毒的女人率先挑起的。

看得出来女护士是很年轻的,也许与赵齐闵的年纪相仿,才来到这样的医院实习。

无论荣华富贵,人们在来到这世界上就是赤裸裸的,所有的财富是从零开始积累。

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无非就是为了那三三两两的柴米油盐,为了那个家四处奔波。

甚至很多社会新闻案例,在工作岗位太过劳累,昼夜颠倒,从而突发疾病猝死。

尽管赵齐闵是香港的富二代,但他自幼便是在底层长大,活着并不是很轻松的事。

父亲那时将他托管给了城中村的一对老夫妇,男人年轻时忙于生意交谈,疏忽了对儿子的关照,因此这份血缘关系浅浅的。

老夫妇也就收着那几千块,把赵齐闵拖养长大,当然他也很听话,家务事,各种各样的活,赵齐闵都是抢着做。

其实他心里也很愧疚,老夫妇的年龄有六旬,那会儿平日腿脚不便,也会做热乎的饭菜,等赵齐闵放学回家。

可以将底层社会比喻成泥潭,人们都在这泥沙里挣扎,这人世间的千奇百态,无一都见过,说多了会令人哀伤不已。

他喜欢这样平庸的人生,至少不会去继承家产,就算再多的财富,他也不以为然。

女护士凑上前询问沉浸在思绪中的赵齐闵,涌过来的又是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赵先生,旁边那位是?如果没什么太大的需求,我们会将她赶走,已经扰乱到本院运行秩序,希望您能谅解。”

话语间满是礼貌和委婉,实习的女护士压低自己的姿态,有些疑惑的问道赵齐闵。

说到底,赵齐闵压根就不认识夏栩的母亲,偶尔会听男孩吐槽,占多数的是埋怨。

年轻的女护士或许只比她大上几岁,都没资格谈论谁更苦,他更不会犯傻去同情。

赵齐闵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压弯唇瓣的弧度,眉心不自觉的拧紧在一起,有些犯愁的摇摇头,又不敢把实况道出口。

旁人总是会制造麻烦,令心软的他难以抉择,害怕自己不恰当的行为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抿紧毫无血色的嘴唇,如此反复折磨好几次,呆呆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里越发空落落,最终还是开口:“希望您能跟他讲清楚原因,不要张口就来。”

手心不自觉捏紧袖口,轻咳几声,故作镇定的模样,不想夏栩看到他担忧的神情。

倒吸口凉气,卯足劲冲着夏栩的母亲说道:“阿姨,麻烦您先理清事实,希望您能远离夏栩,别让这样懂事的小孩受委屈。”

可赵齐闵在沪城还有很多工作,心中有杆秤,这杆秤始终朝夏栩那边倾斜而去。

夏栩的母亲听闻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丑恶的嘴脸再也遮挡不住,露出狰狞的獠牙。

女人脸上的粉,在这番折腾下花成小丑了,她的声音沙哑训斥道,带着些许诧异。

“你懂什么?他是我儿子,反正比你了解多,你个死不要脸的杂种。”

红色的碎发随风飘动,心口泛起阵阵难言的酸涩,不自觉浮现出夏栩灿烂的笑容。

“你……唉……还是算了。”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不想引起纷争。

微风掀起黑色格子围巾的一角,无力的飘荡着,目光越过层层的阻碍,望向夏栩。

修长的刘海遮挡住双眼,垂下头,心中五味杂陈,故意把声调压的极低,话语哽在喉间,轻声细语道。

“麻烦您出去,别打扰夏栩休息,他才抢救过来,身体很累的,希望能配合。”

护士作为接待人员,知道夏栩来到这医院的原因,露出心疼的神色,随即附和道。

“是啊,医院这种场所,您就出去会一吧,这不是您闹事的地方。”

赵齐闵刚缓和的神色又变得黯然,似乎浑身脱了力,无奈的同时更多心疼小夏栩。

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努力平复着自身的心绪。

女人在重重话语的打击下,拎上她的lv名牌包包,在要跨出门槛时,回头大吼大叫道:“你给老娘等着吧,后面找你算账。”

镶嵌着珍珠的耳环在这样的空间内发出突兀的声响,顿了顿,揉着手中的废纸团。

双手环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这段时间没怎么好好穿衣服,忍不住咳嗽几声。

再次扭头看向夏栩恬静的睡颜,良久后才发出叹息,镜子里的他憔悴了不少,脸色没有苍白的现象,皮肤产生出了蜡黄色。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微不可闻。

双眸空洞地望向城市繁荣的夜色,下意识抬手轻抚胸口,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一阵寒风猝不及防地拂过他的脸颊,黑色格子围巾被吹的肆意摆动,有些痒痒的。

瘦弱的身躯险些站不稳,连忙扶着掉漆的墙,后悔没有早点让夏栩远离他的父母。

这样的情绪如潮水般袭来,又低头看着自己起茧的手关节,眼神更多的是迷离。

试图让自己清醒,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是新的护士进来收拾东西。

仪器发出规律,有节奏的滴答声。

似乎陷入过去的回忆,整个人都透着股哀伤,接下来的话语被淹没在一片寂静中。

夏栩似乎有些动静,再次醒来发现身处在医院,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去。

垂下脑袋望着自己正在输液的手,眸底的光芒像随时会被吹灭,真是忽明又暗的。

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本来不该麻烦你的。”

赵齐闵猛地顿住,发现方才昏睡的夏栩醒过来,心中腾起些激动,整个都轻松些。

浮现出温柔的笑意,犹豫片刻后哑着嗓子宽慰道:“谁让你说对不起?连哥哥的话都不听了,你可别让我生气啊。”

夏栩盯着流动的药水看了大半晌,突然转过头来:“那我以后不这么说了,哥哥别凶我,保证不会再让你担心啦。”

侧脸看着药水一滴滴落下,最深处藏着化不开的忧郁,故意避开了夏栩的视线。

夏栩目光空洞地望向手心上的针孔,似是有藏不住的悲伤,神情控制不住的恍惚。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随着机器有频率的滴滴声,赵齐闵扯起自己的嘴角苦笑。

垂落在侧边的手紧紧攥住,死死的磕着下嘴唇,尽是替夏栩感到的不甘心与怨恨。

往日冷峻如冰霜般的眉眼染上醉人的温柔,就好像有股暖阳刻意的去将它融化。

“如果哥哥要离开穗城很久,我们家夏栩会乖乖的听话吗,哥哥会常回来看你。”

一阵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溜进,不禁打了寒颤,夏栩下意识的裹紧身上的厚被子。

“我有些冷。”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攥紧宽大病号服的衣角,闭了闭眼睛,将这样的酸涩感逼退。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拿起床头柜,盛着温水的玻璃杯,顺着喉道往下流淌,算是缓和许多。

偶尔的几片枯叶从枝头飘落,夏栩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往下落,怕哥哥担心他。

想起来还有问题没回复,话语间还是那样断断续续:“哥哥去多久我都愿意等,想你的话,我就在纹身店门口等你回来。”

往往越期待某种事物,他就越难熬。

赵齐闵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与夏栩带着温度的指尖互相交缠在一起。

“拉钩上吊100年不许骗,骗了就是小狗王八蛋。”

夏栩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被哥哥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眉眼弯弯,捏捏自己的脸。

“好,我不骗哥哥。”

两人四目相对,赵齐闵扶住夏栩瘦削见骨的肩膀,眼神中对弟弟的宠溺快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