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医女是最底层的存在,那些太医都是男人,他们看不起她,觉得她不安分,异想天开想学医。
他们不愿意传授她医术,也不准她阅读太医院的医书。
学徒都可以随意使唤她,欺负她。
他们随意拿走她改良的药方,顶替属于她的功劳。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跑腿,倒药渣,擦药桌,
倒不完的药渣,擦不完的药桌,
累得每晚脚痛难耐,十指粗糙,
可是最后,却连触碰新鲜药材都不被允许。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六年。
之后,有一个常窃取她药方的中年太医找到她,
用一副屈尊降贵的神态,说,
可以给她医书,教她医术,但前提是,
要纳她为妾。
她几乎要被气笑了,
可片刻后,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心动了。
做这个男人的妾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想,
和现在又能有什么差别吗?
她马上就要到出宫的年纪了,离开了皇宫,她爹也只会把她卖给另一个男人做妾而已,
还不是都一样,
至少跟着这个人,她还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可以把自己的家传医学发扬出去,尽管不是用自己的名字。
她的前路暗淡无光,她已经快要绝望了。
在这个太医第三次来找她的时候,她几乎就要同意了。
然而,她被四贝勒传召了,
峰回路转,不外如是。
后来的邵乐安简直想给当初磨磨唧唧犹豫不决的自己磕一个!
不!磕一百个!
四贝勒府简直就是天堂!是仙境!是世外桃源!
她可以随意在药材间穿梭,不必担心再被人驱赶;
她的药方可以正大光明地放在桌上,不必担心归来时找不见;
她可以随时借阅藏书阁的绝版医书,不用再偷偷摸摸心惊胆战。
更重要的是,共职的徐府医是一位仁厚宽和的老人,并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贬低她,还会在她为医书上的难题苦恼时为她答疑解惑。
邵乐安简直如活在梦中,
原来我前半生受过的所有苦,都是为了换来这后半辈子的甜吗?
邵乐安吃着王府大厨提供的鲜虾小笼包泪流满面。
老天爷,我再也不偷偷骂你了。
你能让我遇到四贝勒,就是我的亲爷爷
四贝勒如同她的再造恩主!
可惜,恩主一会儿可能就要变成收她人头的债主了dT-Tb
马佳嬷嬷,你害苦了我啊!
邵乐安低头苦笑,
浑浑噩噩间,旁边苏培盛尖细谄媚地禀告声,已经接近尾声:
“侧福晋前段时间被德主子召见......”
“......马佳嬷嬷收了染冬的一百两银子”
“食材......调换...”
恪战一边听着苏培盛禀报,一边继续写着刚才未完成的折子,
待苏培盛说完,手中的折子也写到了结尾,待添上署名后,恪战满意地点点头。
等待墨干的间隙,恪战转动着发酸的手腕,起身离了座位,抬头看见还跪在地上请罪的邵乐安,顺嘴询问:
“你那拉主子有孕多久了?身体调养的怎么样,胎儿可能养好?”
邵乐安强忍住蔓延上来的悲怆的眼泪,叩头道:
“回贝勒爷的话,侧福晋有孕近一月有余,福晋身体调养得不错,只是身量还有些纤瘦,骨盆略窄,如果胎儿养得太大,怕是生得时候会有难产的风险,因此孕中不宜进补太过,至于胎儿,因月份太小,不能详尽知晓,只是胎息沉稳有力,应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
因邵乐安以为这是自己与四贝勒的最后一次问话,是以回答得无比详尽,中间数次因压抑不住泪意而哽咽出声。
引得苏培盛频频侧头
不是吧,大家都是同僚,回个话而已,至于激动到哭出来吗,你这样显得小苏子我很呆哎!
恪战也有些奇怪,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以为是邵乐安性子使然,毕竟上次把她提成府医的时候她也是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影响回话就行。
甩了甩手臂,恪战重又坐回到椅子上,一旁的苏培盛已经十分殷勤地拿出了要盖到折子上的印章。
恪战接过后低头盖章,
“这次虽是马佳氏的过失,到底你也有失察失责的嫌疑,过后去刑堂领二十个板子,哦,记得提前把下周的食谱方子拟出来,免得到时膳房没得做。”
跪趴在地上的邵乐安闻言,猛得直起了身子,一张脸因长时间跪着涨得通红,泪也糊了满脸,着实有些不雅观。
不过她此时显然并没有心思管这些,只呆滞道:
“就,就这样吗?”
恪战挑挑眉,漫不经心地说:
“你要觉得罚得太轻,那就再扣三个月俸禄吧。”
“主子,您,您不砍我头啊”
恪战闻言,皱了皱眉,终于舍得从折子中抬眼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邵乐安
“爷为什么要砍你头?”
邵乐安终于哽咽着哭出声来,回话的声音却仍算清晰:
“微臣...办事不力...没照看好侧福晋...”
“您第一次吩咐微臣办事...呜呜...臣就没做好,我,臣怕您生气.....呃...”
她哭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有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大喘气的时候鼻子吐气,竟然吹出来一个大鼻涕泡,偏偏又吹不破,一时吸气也不是,吐气也不是,最后只能讪讪地自己用手抓破了,还糊了一手清鼻涕。
邵乐安不哭了,开始低头用脚趾抠地,想要在恪战的书房抠出来一个紫禁城。
苏培盛看得目瞪口呆,
救命啊啊啊!
她怎么这样啊!
用手抓鼻涕,咦~好恶心啊!
小苏子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都要犯了!
求助!求助!!
一起上班的同事看起来好像不太讲卫生怎么办啊啊啊!
恪战本来有些不耐烦,只是邵乐安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又让他有点想笑。
两种情绪交替闪现
最终,恪战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这个看起来蠢唧唧的下属先站了起来。
又少见地有些温和地说:
“你对爷的后院有大功,爷暂时不会要砍你的头,你安心继续干活吧”
“至于这次侧福晋的事,爷心里有数,你继续给后院其她人调养身体,只是侧福晋的胎你就别管了,爷会安排徐医师给她安胎。”
没了,又板着脸给下属画大饼:
“干得好有赏,干不好就罚,只要你有能力,肯忠心给爷办事,爷只有重赏你的时候!”
邵乐安激动地点头,显然是被主子画得大饼给充分洗脑了,忙又磕头又发誓地表忠心:
“主子您放心,臣只有追随您的份儿,谁也不能把臣从您身边赶走!”
恪战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了
邵乐安面色红润,转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外走去。
然而还没等走出房门,身后就传来恪战的吩咐:
“对了,你一会儿拟个药方交给苏培盛”
邵乐安脚尖一转,自然地转回了身子笑眯眯地询问:
“不知主子想要什么方子?微臣好提前准备”
恪战平静道:
“马佳氏三日后病重暴毙”
邵乐安脸上的笑收了回去
恪战的声音继续传来,含着一种漠然的冷酷:
“你开方子,苏培盛去抓药”
邵乐安的红润的脸色白了下去,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她想说,娘亲教导过她,学医是为治病救人,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害人性命。
可是看着重新伏案工作的贝勒爷,一脸淡然侍候在旁的苏培盛,
她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想到父亲的自私冷漠,想到宫里无数个黑不见底的深夜,想到在太医院里遭受的种种欺凌不公,
以及,
来到贝勒府后,主子的委以重任,同僚的和善帮助,自己读到心心念念的医书后的兴奋......
最终,她把喉咙里的话狠狠咽了下去,重新低头,神色恭敬回复:
“是,微臣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