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伯一直伏在地上,直到那黑衣人轻巧地跃上围墙消失了才起身,眼中闪过寒光。
接下来的事他本已安排妥了,都怪费氏打乱了他的节奏。
现在苏穆两家彻底撕破了脸皮,瑶儿也不可能再去穆家走动,以至于后续的安排全都要重新布局。
安宁伯盯着费氏院子的方向冷哼一声:十几年了,那蠢妇还是那般自以为是,果真当不起他的宠爱。
那穆氏呢?
安宁伯看着被搬空的主屋,若有所思。
穆氏要怪,只能怪她自己的爹,站错了队。
十七年前,穆氏还是京中耀眼的明珠,出身名门,美丽,张扬,仗义,是多少公子少爷钦慕的对象。
而自己呢?
父亲长期卧病,赋闲在家。
没了实权的安宁伯府,早就成了京中默默无名的破落户。
偏那年先帝驾崩时,外祖费家还被夺嫡之事牵连,罢了官。
伯府的处境雪上加霜,他更是淹没于人才济济的官学学子中,无论家世还是学识,都毫不出众。
当朝民风开化,国子监下设女子官学,京中勋贵官员家的小姐可入学。
他在国子监时,就时常看到马场上穆翎飒爽的身影,所到之处,国子监和女学的学子们尽皆欢呼。
而他只能在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欣赏着这个跟他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女子。
直到那日,他武课上被几个勋贵子弟找茬,打得站不起来,伏在墙角哀号。
穆翎正好路过,便让自己的丫鬟去帮他找小厮和大夫。
她还对他安抚地笑了笑,告诉他,那帮人是惯犯了,让他不要理会。
那个女子的光,就这么短暂地照耀了他。
他不可自己地迷恋上了那份光,想要占为己有,却知道没有希望。
他只能认命地接受母亲为他选的那个表妹费氏。
费氏家道中落,娶了这个表妹对他没有助益,唯一的好处是柔顺听话。
自他迷恋上穆翎以后,竟发现费氏的脸型五官跟穆翎有几分相似。
于是在某个对穆翎求而不得的夜里,他醉了酒,与寄住在伯府的费氏有了一夜欢愉。
他本已认命了,直到贵人找到他。
告诉他可以帮他娶到心上人,帮他得到官职,步步高升,只要他答应日后帮贵人做事。
要做的事包括有朝一日,对自己的岳丈辅国大将军出手。
他答应了,那一日,他彻底把良心交易给了贵人,贵人也果然帮他设局娶到了穆翎,还如约给了他官职。
那落水的妇人其实是个死士,专挑了穆翎落单时佯装落水,以穆翎当年侠气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一条人命就此消失。
穆翎本就会水,且那水也不深,穆翎果真出手相帮,中了设计。
自己也是那时候对贵人的能量有了认识,竟能把一个未出阁女子的性格习惯研究得如此透彻。
于是再无犹豫下水救穆翎,配合贵人完成了这场改变自己命运的设局。
成婚后他本期待着穆氏能够和别的内宅妇人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用家族势力为他谋前途。
然而穆翎看他的眼神却只有礼数周全,全无一丝爱慕,至于帮衬,更是一点都无,这让他愤怒。
尤其是穆翎舞长枪时,总让他想起他在阴暗的角落窥伺她的日子。
她犀利的眼神让他不安,他就如此不堪吗?
他恨透了穆翎那身不由己才委身于他的表情!
后来他纳了费氏进门,宠爱费氏,不断打压穆氏,期待着穆氏哪怕一丝丝的拈酸吃醋。
可他又落空了,穆翎并无失落,更无愤怒,她反而是利用费氏这个由头,关起主院的门,彻底把他拒之千里之外。
费氏这个蠢货,自以为聪明,直到现在都比不上穆翎,有今日结局都是自找的!
安宁伯讥嘲一笑,穆翎走了,她此时一定很开心吧。
可走了又如何?
她已经为他生了女儿,就是他的人,即便是死了,也是他苏哲山的鬼。
此时,管事来回话,安宁伯问:“都办妥了?”
管事压低声音回禀:“换过了,老奴对比了,两本书册是一模一样的。”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册问道:“老爷,这本如何处置?”
安宁伯接过,直接在烛火上点燃,丢进了火盆,抬步去了费氏院子,贵人提醒的,他得先处理掉这个累赘。
安宁伯走进凝香院时,老夫人和苏绮瑶都在费氏房间里。
白日里在书院念书的庶长子苏元兆也被叫了回来,此时正守在费氏床前,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老夫人从外面请来了大夫给费氏诊治后,说费氏瘦弱,又挨了杖刑,以至于腰脊受损,气血断绝,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见到安宁伯,苏绮瑶哭着迎了上来,她头发还散乱着,眼肿得像桃一样。
她拉住安宁伯的衣袖,求道:
“父亲,民间大夫医术不精,您请太医来为姨娘诊治,定能治好!”
太医?
安宁伯冷哼,没死已经是穆翎心慈手软了。
安宁伯重重甩开苏绮瑶的手,斥道:
“放肆!费氏自作孽已经上了宗正寺记录,她现在只是犯了大错的贱妾之身,怎配得上太医诊治?
“瑶儿莫要忘了,因为她,连你自己现在都不再是嫡女身份了。”
苏绮瑶长这么大,安宁伯都是捧在手心当个宝,哪里受过这种呵斥,一时间,所有委屈都涌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
老夫人气急,颤巍巍站了起来道:“好大的气派,现在是连为娘一起怪上了?”
安宁伯本就在气头上,连老娘也不想哄了,开门见山道:“娘,费氏不能留在府里了。今晚就送到庄子上去。”
老夫人闻言,整个人都气得抖了起来,怒喝道:“逆子!你怎么敢这样对静姝?要送走她,先从为娘身上踏过去!”
老夫人此刻也悔不当初,那时候静姝怀着瑶儿,哭着跟她说自己只能做妾不怨她这个姨母。
只是愧对肚子里的孩子,永远都只能是庶出的身份,对费氏一族也是没有助益的。
若是自己的孩子能占了个嫡字,不管男孩女孩,等他们大了,自然会念及血脉照拂费氏一族,费氏说不定还有复起之日。
侄女的话让她心动了,父母兄嫂实在对她太过照拂,她也想自己的族人能够有个好未来。
何况,这事成与不成也要看天命,一来那穆氏肚子里是男是女也不知,性别相同才能换。
二来,穆氏需要先生产,静姝才能用催产的法子跟她同一日生产,若是穆氏后生产,大夫便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也没有想到,十五年前,两人就这么巧同日生产了,且两个都是女儿。
既然天意如此,老夫人便心一横,默认了费姨娘的做法。
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竟让穆氏和苏玉衡得知了真相,连累静姝成了个废人。
这些年,她把静姝当作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宠爱,此刻一颗心都被绞成了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