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山间空气沁凉,梵钟声隐约可闻。
李特助看了看时间,眉头微蹙:“裴爷,时辰已经不早了。温小姐还没起来?昨晚已再三叮嘱过她,今日要上山去顶峰的金殿礼佛。我这就去催她。”
裴砚修从茶案边站起身,神色平淡无波:“我去。”
他径直走到她的禅房外,屈指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温阮。”
屋内传来一个含带着浓浓睡意和鼻音的嘟囔声:“……嗯?请进……”
裴砚修推门而入。
只见温阮仍像只贪暖的猫儿,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素色棉被里,只露出半张泛着粉红的小脸,瘫在床上纹丝不动,仿佛与床榻签订了生死不离的契约。
“起床。”
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令人清醒的冷冽威压。
被子里的人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发出带着哭腔的抗拒:“不起、不起。骨头要散架了……裴先生,饶了我吧……”
“今日要上山。”他语气里听不出丝毫通融。
“爬不动了!真的爬不动了!”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软绵绵的,可怜得要命,“好累。”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心诚,又或是只想快点打发走这个扰人清梦的冷面佛。
竟从被窝里摸索着掏出一个贴身戴着的翡翠小吊坠项链,看也没看就胡乱塞到他手里。
项链甚至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馨香。
那是她的传家宝。
“这个给你……替我告诉佛祖,见此物,如同见我亲临……我心、心诚则灵……”
话音未落,脑袋一歪,似乎又要昏睡过去。
裴砚修垂眸,看着床上睡得毫无形象的温阮,气极反笑。
“本事不见长,胆子倒是喂肥了。” 他低声冷嗤,语气里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真是麻烦。
可听到她那软糯得几乎化开的呓语,捻着佛珠的手指竟顿了顿。
……罢了。
他竟鬼使神差地合拢手掌,将那枚带着她体温和气息的吊坠紧紧握在掌心。
微凉的翡翠很快被他掌心的温度浸透。
“你应该锻炼身体。”他客观地给出评价,声音依旧冷淡。
这小哭包的身体素质未免太差。
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出那夜她预知后晕倒在他怀里的脆弱模样。
以及更早之前,在他身下承欢时那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和轻易就被折腾到晕过去的柔弱体态。
“不行不行,”她在被子里虚弱地抗议,声音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窘迫,“我、我这次是……真的不太舒服……那个来了……”
裴砚修瞬间明白了。
他沉默片刻,将那只小吊坠彻底收好。
“休息吧。”
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晨光。
山巅金殿,香火鼎盛。
裴砚修屏退左右,独自立于佛前。
他竟真的双手捧着那枚还残留着她一丝体温的小小吊坠。
神情仍是一如既往的虔诚。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具体为她求些什么。
福慧双增?
事业有成?
似乎都太过空泛。
最终,他心中唯余最朴素也是最重要的祈愿:“但望她……身体健康,日日开心。”
礼毕,他走出殿门,对候在外面的李特助淡声吩咐:“下山后,去买些布洛芬。”
李特助不理解裴爷为什么要止痛药,但还是应下:“是,裴爷。”
-
下山。
回到禅院,裴砚修正想去看看温阮,却被一道清婉的声音叫住。
“裴爷。”
苏清梧缓步而来,掌心托着一枚精致的黑曜石袖扣,“您的东西掉了。今早,我也上山了。见到裴爷拜佛。本想打个招呼的,又怕唐突了。却没想到,竟捡到了您落下的东西。”
她话里话外都暗藏着“我们很有缘分”的玄机。
裴砚修瞥了一眼,并无意接回。
他淡道:“袖扣罢了。既然已经沾染尘泥,就没必要再要了。”
苏清梧神色不变,从容收回手,顺势道:“其实,清梧是有话想对裴爷说。昨日......多谢裴爷当头棒喝,令我幡然醒悟,确实是我着相了,心中惭愧。不知,能否请裴爷赏光共用素斋?也好让清梧聊表歉意。”
她正柔声说着,只听“吱呀”一声轻响。
旁边禅房的门被推开。
温阮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慢悠悠晃了出来。
甚至还十分不文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裴先生?你拜佛回来啦!”她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语气却很是雀跃。
裴砚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将那枚小吊坠项链递还给她。
同时,变戏法似的,还将一个在佛前受过香火的平安符放入她掌心。
温阮握着那枚尚带檀香余韵的平安符,愣了两秒。
大脑终于开机,猛地回忆起自己早上迷迷糊糊干的蠢事。
她耳根瞬间通红,声音都带着颤:“裴、裴先生……你真的……真的帮我去求了?!”
巨大的震惊和羞耻过后,一股强烈的好奇心瞬间占领高地,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凑近他压低声音急切地问:“你求了什么!有没有帮我求暴富?”
裴砚修淡道:“想暴富还需要求佛?”
他顿了顿,在她瞬间垮掉的小表情里,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带着点难以察觉的逗弄:“而且,说出来,就不灵了。”
一旁的苏清梧看着两人这旁若无人的互动,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讶异。
尤其是裴砚修居然还带着一丝鲜活人气儿的回应她。
裴爷何时会对旁人如此细致甚至……纵容?
她立刻抓住时机,笑着打断这让她刺眼的氛围:“阮阮,你醒了?正好,昨天是我不对,说话欠考虑,我正式向你道歉。”
温阮这才注意到她,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没事的苏小姐,我都没放在心上。”
“那就好,”苏清梧笑容温婉,再次发出邀请,“那不如,让我做东,请你和裴爷一起用个便饭?也算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好吗?”
温阮本不想答应。
但看她态度如此诚恳,又想起自己昨天好像确实和裴砚修背后蛐蛐了人家。
而且她都那么诚心了,也不好再拒绝别人。
于是心下稍软,温阮犹豫着点了点头:“……好吧。那苏小姐稍等,我换个衣服。”
她话音刚落,裴砚修目光却落在她懒洋洋的脸上,冷不丁地开口:“你不是身体不适?早上还累得起不来床?”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不要勉强自己。”
空气瞬间凝固。
天空仿佛有一群乌鸦沉默地叫着,从三人头顶缓缓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