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堡深处,万年寒玉静室。
森冷白雾在地面阵纹上流淌,冰晶沿着玄玉墙壁无声蔓延。贺兰锦尚躺在寒玉床上,眉峰紧蹙,每一次悠长的吐息都带出细碎的冰晶与火星。胸前贯穿伤边缘的焦黑与幽蓝冰痕如同狰狞的刺青,伤口深处,那缕混沌灰芒已不再狂暴,化作一团缓缓自旋的微型星云,吞吐着寒玉灵气,散发出调和阴阳的奇异律动。冰火战纹沉入肌理,隐现温润光泽,仿佛狂暴的熔岩河被纳入了新辟的河道。
静室之外,贺兰锦岚盘膝坐于虚空,身下并无依托。玄黑衣袍吸收着堡垒深处的阴影,面容是亘古寒潭般的沉寂。他闭着眼,如同镇守深渊的界碑。唯有当静室内那混沌星云的旋转出现极其细微的滞涩,或是贺兰锦尚无意识痉挛牵动伤口时,他搭在膝上的冷白指尖才会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颤。每一次轻颤,都有一缕比寒玉更幽邃的“静”之气息穿透静室壁垒,如同无形的定海神针,悄然稳固那新生混沌核心与冰火战魂间脆弱的平衡。
**千里之外,青龙元帅府。**
温玉静室已化为冰窟。森寒死气取代了往昔的盎然生机,墙壁地面凝结着厚厚的墨绿冰霜。玄冰棺椁置于中央,棺盖开启,露出东方澜枯槁如千年老树皮的身躯。心口处,封魂玉符的白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汹涌的枯荣死气冲击下明灭欲熄。
东方青木枯立于棺前。身后那株庞大的古树虚影近乎透明,核心墨绿黑斑如同溃烂的伤口,流淌着粘稠的腐朽气息。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尖颤抖着,悬停在东方澜眉心上方寸许。没有触碰。唯有磅礴而阴冷的意念,如同毒蛇,狠狠刺入东方澜被死气侵蚀的识海!
“澜…儿…” 意念化作无声的尖啸,裹挟着怨毒、被背叛的刺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源自血脉被撕裂的剧痛,“告诉为父!为何?!为何要救那贺兰家的小杂种?!为何要忤逆你的血脉?!你的魂…你的命…是本帅给的!”
回应他的,是识海深处一片更深的死寂荒漠。东方澜残留的意识早已被枯荣咒印碾碎、污染,只剩下混沌的碎片和湮灭反噬带来的无尽痛苦回响。那最后射向混沌奇点的决绝,并非对贺兰锦尚的拯救,而是对自身被操控命运、对施加于己身的枯荣咒印最绝望、最彻底的反噬!这反噬本身,便是对东方青木最尖锐的控诉!
“废物!孽障!” 东方青木的意念在死寂荒漠中掀起滔天怒浪!他猛地撤回手指,枯瘦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身后古树虚影的黑斑疯狂翻涌扩散!
“好!好一个贺兰破军!好一个诛心之礼!” 他盯着棺中如同诅咒化身的亲子,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冰室,“你想看本帅道心崩裂?想看青龙根基动摇?”
东方青木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波动彻底湮灭,化为纯粹的、冻结灵魂的冰冷与疯狂。
“本帅会让你…如愿!”
他枯掌猛地按在冰冷的棺椁边缘!周身枯荣死气如同决堤的墨绿洪流,疯狂注入东方澜枯槁的躯体!
“以吾枯荣本源为引!融咒印!炼残魂!铸…枯龙战傀!”
“你的命,你的魂,你的恨…皆为本帅手中之刃!指向贺兰,指向…这负你之天地!”
棺内,东方澜的躯体在磅礴死气灌注下剧烈抽搐!心口封魂玉符的白光如同被投入浓硫酸,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迅速黯淡、消融!那点被强行护住的微弱生机,瞬间被狂暴的枯荣死气彻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瞳孔深处两点骤然亮起的、燃烧着墨绿怨毒火焰的…空洞光芒!
**帝国上京,紫微宫,观星台。**
夜穹如墨,星河流转。浑天仪无声急旋,水晶星盘上光点明灭,轨迹混乱纠缠,最终在北方天域汇聚成一团不断扭曲、吞噬周围星光的混沌漩涡!漩涡中心,一点灰白光芒顽强闪烁,其侧,一颗沉寂已久的微小星辰骤然爆发出冻结万古的永寂寒芒!
身披玄奥星纹法袍的钦天监正,须发皆张,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剧烈震颤的星盘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混沌漩涡与永寂寒星,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怖:
“陛下!混沌星漩吞北斗!永寂凶星…照帝阙!”
“北疆白虎…其势已成吞天!”
“贺兰家…那条雪藏的逆鳞之龙…已…已现獠牙!其力…其力…可…可撼…国…本!”
最后三字吐出,钦天监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星盘上那团混沌漩涡。他身体晃了晃,颓然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高台之上,一身明黄常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面容看似平和,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沉淀着帝王的深沉与掌控一切的威仪。他静静凝视着星盘上那团刺目的混沌与冰冷的永寂寒星,仿佛要将那光芒烙印进灵魂深处。夜风吹动他明黄的袍角,猎猎作响,四周侍立的金甲武士与内侍屏息垂首,空气凝滞如铅。
许久,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死寂:
“混沌吞北斗,永寂照帝阙…好,好一个贺兰家。”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朕的西北柱石,为帝国流干了血,却也…养出了一条足以噬主的…洪荒凶兽。”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北方寒渊堡的方向:
“传旨。”
“召,定国公贺兰破军,携子贺兰锦尚、贺兰锦岚…即刻入京。”
“朕…要亲眼看一看,这镇守北疆的白虎利齿,这搅动星河的混沌之子,这…永寂定乾坤的…贺兰真龙!”
“陛下!” 侍立一旁的蟒袍老太监声音尖细,带着迟疑,“贺兰元帅重伤未愈,贺兰锦尚生死不明,此时召见,恐寒了边关将士之心…且那贺兰锦岚…”
“心?”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打断了老太监的话,“朕要的,是这江山永固。贺兰破军的心在寒渊,贺兰锦尚的心在混沌,贺兰锦岚的心…在永寂。他们的心太大,太野,已非寒渊一堡所能容。”
他的目光穿透宫阙重重檐角,仿佛看到了那座浴血的钢铁堡垒,看到了堡内那株悄然扎根的混沌幼苗,看到了那个如同永寂深渊般的玄黑身影。
“告诉贺兰破军,”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如同金口玉律,烙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神之上:
“圣恩浩荡,念其戍边之功,体恤其子伤重。特遣‘紫霄云舟’,迎贺兰一门…入京养伤!”
“君命…不可违!”
“十日之内,朕要在…这金銮殿上,见到他们父子三人!”
“遵旨!” 老太监身体一颤,深深俯首,额头触地。凛冽的夜风卷过空旷的观星台,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带来了帝国权力中心对北疆那株新生混沌之苗的…第一次正式审视与不容抗拒的收割!
**寒渊堡,元帅府。**
沉重的玄铁门被无声推开,带进一股深秋肃杀的寒气。汪锋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将一卷明黄刺目的卷轴,无声地放在贺兰破军面前巨大的北疆沙盘边缘。沙盘上,象征寒渊堡的黑色虎头标记,正被无数代表各方势力的无形箭头所包围。
贺兰破军没有立刻去看那卷轴。他负手立于巨大的寒铁窗前,目光穿透冰冷的夜色,落在堡垒深处那座被无形永寂之力笼罩的寒玉静室方向。玄色常服下,脊梁挺直如标枪,唯有紧握的指节微微泛白,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圣旨?” 他的声音如同北疆冻土般冷硬。
“是。” 汪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紫霄云舟…已在途中。”
贺兰破军缓缓转过身,深邃如寒渊的眼眸落在沙盘旁那抹刺目的明黄上。他没有去碰,仿佛那卷轴带着灼人的火焰。
“养伤?”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铁血元帅洞悉一切的嘲讽与沉重,“陛下的‘恩典’…来得真是时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寒玉静室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混沌初定,根基未稳。永寂临渊,锋芒初露。这金銮殿…是龙潭,亦是虎穴。”
“锦尚的劫…刚渡肉身。真正的劫…在人心,在朝堂,在那…九重宫阙之上!”
就在这时,一直盘坐于静室之外虚空的贺兰锦岚,那双紧闭的、如同永寂深渊般的黑色寒眸,倏然睁开!两道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冷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堡垒壁垒,遥遥投向帝国上京的方向。他并未起身,只是对着虚空,对着那遥远宫阙深处投来的审视目光,极其细微地…屈起了一根冷白如玉的食指。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空间涟漪。
只有一股源自法则层面的、纯粹的“静”与“止”的意念,如同无形的界碑,轰然撞向上京方向那无形的帝王意志!
嗡——!
紫微宫观星台上,皇帝身前悬浮的、正倒映着寒渊堡景象的水镜术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扭曲!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荡漾开剧烈的波纹,中心处贺兰锦岚那双睁开的黑色寒眸影像瞬间模糊、崩解!一股冰冷彻骨、仿佛能将灵魂思维都冻结凝固的“静”之意念,顺着水镜术的链接,逆溯而来!
皇帝深陷的眼眸猛地一凝!周身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受到挑衅的怒龙,轰然爆发!观星台上狂风骤起,卷动他明黄的袍袖!他身前的水镜术“啪”一声脆响,彻底炸裂成漫天晶莹的碎片!
碎片纷飞中,皇帝缓缓抬起手,拂去溅落在袖上的一片水渍。动作沉稳,眼神却已彻底沉下,如同酝酿着雷霆的铅云。他盯着寒渊堡的方向,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令整个宫阙都为之低伏的帝皇之怒:
“永寂…定乾坤?”
“贺兰锦岚…朕的这座江山,容得下猛虎,却未必…容得下你这欲吞天的…真龙!”
“十日…朕等你来…定!”
寒渊堡深处,贺兰锦岚缓缓收回了那根屈起的食指。黑色寒眸重新闭合,如同从未睁开。唯有静室之内,贺兰锦尚胸前那团混沌星云,在这无声的交锋余韵中,似乎旋转得更加稳定、深邃了一分。
风暴之眼,已从北疆寒渊,移向了帝国权力之巅。十日之期,如同悬顶之剑。混沌幼苗能否于龙潭虎穴中继续生长,永寂之龙又将如何面对那九重宫阙的森严天威?北疆的烽烟暂熄,帝都的暗涌…已然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