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暗,粘稠而冰冷,仿佛沉入万丈冰渊。

凌绝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与混乱中沉浮。身体像一件被摔得粉碎又勉强粘合的瓷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经脉里,那股冰冷霸道的吞噬气流如同无数条失控的毒蛇,在破碎的玄脉废墟中疯狂冲突、撕咬,吞噬着刚刚汲取来的驳杂生机与玄气,又彼此争斗不休,每一次冲撞都让他痛不欲生。

更可怕的是识海。烬的混乱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脆弱的意识中横冲直撞——燃烧的神国、崩塌的星辰、被吞噬的哀嚎、天道冰冷的锁链……无数毁灭与混乱的景象交织重叠,冲击着他的理智,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疯狂深渊。那股源自烬的、冰冷漠然又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意识深处盘旋低语,诱惑着他彻底放开控制,拥抱那吞噬一切的终极力量……

“放弃吧……拥抱吞噬……毁灭一切束缚……”

“反抗……徒劳……唯有吞噬……才能打破枷锁……”

“痛苦……源于弱小……吞噬……变强……”

冰冷混乱的低语如同魔音贯脑,不断侵蚀着他仅存的清明。凌绝感觉自己像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脚下是粉身碎骨的毁灭诱惑,身后是族人背叛、父亲浴血的残酷现实。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混乱彻底吞噬,沉沦于那冰冷黑暗的瞬间——

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光芒,如同划破永夜的流星,猛地在他混乱的识海中亮起!

那是父亲凌萧天!

是祠堂血战中,父亲那声撕裂黑暗的悲怆长啸!

是父亲将他护在身后,那柄燃烧着决死火焰的玄气长刀!

是父亲宽阔温暖的胸膛,那不顾一切涌入他体内、试图护住他心脉的、带着无尽担忧与守护意志的雄浑玄气!

爹……

凌绝在混乱的深渊中,死死抓住了这道光!

他不能死!更不能疯!

他死了,父亲怎么办?那些背叛者、那些仇敌,会如何对待孤立无援的父亲?!

他疯了,彻底沦为吞噬的傀儡,那和祖祠记忆里毁灭一切的烬又有何区别?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不——!!!”在意识的最深处,凌绝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用尽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死死地对抗着那混乱的低语,对抗着体内狂暴冲突的吞噬气流!

他不能放弃!

他要活下来!

他要力量!足以守护父亲的力量!足以撕碎一切屈辱和背叛的力量!但这份力量,必须由他掌控!而非被力量吞噬!

这股源自守护的、近乎偏执的求生意志,如同最炽热的火焰,在凌绝濒临崩溃的识海中轰然爆发!它顽强地抵抗着混乱的侵蚀,微弱却无比坚定地照亮着他意识的核心!

就在这意志之火燃烧到最炽烈的刹那——

嗡!

一直沉寂于他胸口、只是被动释放着混乱力量的黑戒,仿佛被这源自守护的意志之火点燃了某种核心的烙印!

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亘古沧桑与一丝不容置疑威严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清泉,瞬间贯穿了凌绝混乱的识海,暂时压下了那些疯狂的呓语:

“守……护……执……念……”

“可……塑……”

“凝……神……归……一……”

“引……气……入……戒……”

这意念简短、破碎,却带着一种仿佛源自规则层面的力量!它并非完整的功法口诀,更像是一种引导,一种在绝境中强行维持平衡的应急法门!

凌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遵循这冰冷意念的指引!他强行凝聚起所有残存的意志,不再试图压制或引导体内狂暴冲突的吞噬气流,而是艰难地将它们……引向胸口的黑戒!

这个过程痛苦万分!如同在体内引爆的炸弹,强行改变其爆炸的方向!每一次引导,都像是用钝刀子切割自己的灵魂!但凌绝咬碎了牙,硬生生挺住!

轰——!

当第一缕狂暴的吞噬气流被艰难地导入黑戒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枚一直冰冷沉寂、如同无底洞般的黑戒,骤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这吸力并非针对外界,而是精准地针对凌绝体内那失控的吞噬之力和刚刚吞噬进来的、驳杂混乱的外来能量!

如同久旱的大地遇到甘霖,又如同饥饿的巨鲸张开巨口!

呼——!

凌绝体内那疯狂冲突、几乎要将他撑爆撕裂的混乱能量洪流,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牵引,疯狂地朝着胸口的黑戒涌去!

“呃啊——!”凌绝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与解脱交织的嘶吼!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胀痛感迅速减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掏空般的极致虚弱!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

然而,意识却在这一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那混乱的低语消失了!

烬的疯狂记忆碎片暂时沉寂下去!

体内只剩下空荡荡的剧痛和虚弱,以及一缕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却异常精纯冰冷的……吞噬本源!它如同黑暗宇宙中诞生的第一缕光,静静地蛰伏在破碎玄脉的废墟中心,微弱,却带着一种新生的、纯粹的、可被引导的吞噬特性!

外界。

祠堂内的血腥厮杀已经结束。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和重伤哀嚎的族人。鲜血浸透了青石地面,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供奉先祖的牌位被溅射的鲜血染红,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而诡异。

凌萧天单膝跪地,以刀拄地,剧烈地喘息着。他身上的衣袍破碎不堪,布满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右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他脸色苍白,气息萎靡,显然消耗巨大。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地盯着祠堂门口的方向。

祠堂大门洞开。

凌远山在几名同样负伤、但伤势较轻的心腹长老护卫下,正狼狈不堪地退向门外。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显然是被凌萧天的火焰刀所伤),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如蛇,死死地盯着祠堂内抱着凌绝的凌萧天。

“凌萧天!算你狠!”凌远山的声音嘶哑,充满恨意,“今日之仇,老夫记下了!带着你的魔子躲在这祠堂里吧!我看你能躲到几时!王家不会放过你们!这青阳镇,已无你父子容身之地!我们走!”

他不敢再停留,凌绝刚才爆发出的诡异吞噬之力让他心有余悸,而凌萧天拼死爆发出的战斗力也远超他预估。他带来的心腹损失惨重,凌山更是彻底废了。此刻再战下去,即便能杀死凌萧天父子,他这边也必然元气大伤,甚至可能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如李家)捡了便宜。

“撤!”凌远山恨恨地一挥手,带着残余的十来个心腹,如同丧家之犬般,迅速消失在祠堂外浓重的夜色之中。

祠堂内,只剩下凌萧天、昏迷的凌绝,以及一地狼藉的尸体和重伤哀嚎的族人。那些忠于凌萧天或中立的族人,在刚才的混战中非死即伤,此刻还能站着的寥寥无几,都带着惊惧的目光看着中央的父子二人。

“家主……我们……怎么办?”一位同样负伤的长老捂着流血的腹部,声音虚弱而绝望。

凌萧天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带血的唾沫。他看了一眼怀中儿子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脸庞,又扫过满目疮痍、血腥弥漫的祠堂,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清理现场……救治伤者……”凌萧天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将……凌远山一系叛乱的消息,封锁在祠堂之内!不得外传!”他知道这个消息一旦泄露,王家和其他敌人必然趁虚而入,凌家顷刻间便会覆灭!现在,他们需要时间!哪怕是一点点喘息的时间!

“把还能动的人召集起来!”凌萧天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幸存的族人,“带上所有能带走的资源!食物、丹药、药材……尤其是玄晶!去后山废弃矿洞!那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快!”

“是……家主!”幸存的长老和护卫们看着家主决绝的眼神,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强忍着伤痛,开始行动起来。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凌家,已经彻底分裂了。他们只能跟着家主父子,走上这条未知的亡命之路。

夜色如墨。

凌萧天背着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凌绝,在几名忠心护卫的搀扶下,艰难地穿过凌家府邸的后门,如同幽灵般潜入更加黑暗的后山。在他们身后,是火光冲天、隐约传来王家叫嚣声的凌家府邸方向——显然,凌远山逃出后,立刻引来了王家的人,对凌家残余势力展开了清洗。

冷冽的山风吹拂着凌绝苍白的面颊,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他体内的剧痛依旧存在,但比之祠堂内的混乱反噬,已经好了太多。那缕新生的、精纯的吞噬本源之气,微弱却顽强地在他破碎的玄脉废墟中缓缓流转,仿佛在适应着这具破败的躯体。

黑暗中,凌绝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并未完全清醒,意识还沉浸在一种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但黑戒中那股冰冷而渴望的悸动,以及脑海中残留的那道指引意念,却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

“引……气……入……戒……”

“吞……纳……万……灵……”

冰冷而威严的意念碎片在他意识中流淌。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渴望,从胸口的黑戒传递到他那新生的吞噬本源之气上——那是……对能量的渴望!对精纯玄气的渴望!

就在此时,背着凌绝的凌萧天,在护卫的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了一个位于半山腰、被茂密藤蔓遮掩了大半的废弃矿洞入口。

一股浓郁到近乎化不开的、混杂着金属锈蚀、尘土和某种精纯能量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矿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护卫点燃的火把,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洞壁粗糙,布满开采留下的痕迹,地面上散落着碎石和废弃的矿车轨道。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精纯的能量气息就越发明显——那是残留的玄晶矿脉散发出的气息!虽然矿脉早已枯竭,但长年累月的开采,依旧在矿洞深处残留着不少零散的、品阶不高却蕴含精纯玄气的下品玄晶碎片!

昏迷中的凌绝,身体似乎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胸前那枚冰冷的黑戒,在火把光芒下,悄然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幽光。

一缕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而贪婪的吞噬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从凌绝体内那缕新生的本源之气中蔓延出来,无声无息地探向了矿洞深处,那些散落在黑暗角落里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玄晶碎片……

吞噬……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