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严振华教授公寓的书房,灯光柔和。紫檀木书桌上摊着北川新校区的规划图,旁边的烟灰缸里积了小半缸烟蒂。林辰坐在对面的硬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衣服上还沾着草屑和干涸的泥印。他声音嘶哑,条理却异常清晰,将从张伯伦实验室的蠕动暗影、熵增波形,到古籍记载的厌胜黑石,再到陈星野短信中工地挖出的诡异黑石被运走,最后是林荫道那场惊心动魄、直面“裂隙存在”实体的遭遇,毫无保留地倾倒而出。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严教授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指间夹着的烟已燃到尽头,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他锐利的鹰目透过袅袅青烟,死死盯在林辰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审视学术报告时的严谨,而是穿透表象、直抵真相核心的利刃。书房里只有林辰嘶哑的叙述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最后,我感觉它……好像被打扰了,或者说……被激怒了,但更像是……觉得无趣?然后就消失了。” 林辰艰难地描述完那无法名状的恐怖退去的瞬间,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也无法压下喉咙的灼痛和心底翻腾的后怕。

烟灰终于无声坠落。严教授缓缓掐灭烟头,动作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凝重。他没有立刻质疑林辰的精神状态,也没有斥责他的荒诞。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响。书房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那波形,” 严教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你确定……是示波器捕捉到的真实信号?不是仪器故障或干扰?”

“确定!” 林辰斩钉截铁,“波形混乱尖锐,峰值远超常规量程,伴随刺耳高频噪音。而且……那种感觉,冰冷、混乱、充满恶意,和波形散发的气息完全一致!”

“张伯伦……” 严教授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有惋惜,有警惕,更有深沉的忧虑,“他早年是理论物理的奇才,专注量子场论和时空拓扑。后来……据说在一次深空探测数据异常分析后,性情大变,研究方向也彻底转向了所谓的‘极端物性’和‘负能量场应用’。” 他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学界早有微词,认为他过于激进,触碰了不该碰的边界。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林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他身后勾勒出沉默而沉重的剪影。

“至于你提到的‘厌胜’之术和古籍记载……” 严教授的声音透过背影传来,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苍凉,“古人敬天畏地,对无法理解的力量,或膜拜,或驱逐。那些‘镇物’,无论是心理慰藉,还是真蕴含了我们尚未理解的物理机制……在灾难面前,先民们用尽一切智慧寻求庇护的尝试,都值得敬畏。”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林辰,你看到的,无论多么离奇,我相信你的直觉和判断。这不仅关乎学术伦理,更关乎……存亡。”

“教授……” 林辰心头一热,声音有些哽咽。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寒夜里的篝火。

“但光有直觉不够!” 严教授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证据!需要理解它们的运作机制!需要找到对抗或……至少是防御的方法!张伯伦的路是邪路,是饮鸩止渴!我们必须用科学的、可控的、光明正大的方式,去面对这些‘裂隙存在’!”

他走回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门禁卡和一枚小小的银色U盾,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这是结构损伤与智能感知实验室最高权限密匙。地下三层,B-07区,有一个……特殊的备用实验室。” 严教授的目光灼灼,“那里有最顶级的振动台、多场耦合加载系统、超高速摄像、以及……一套还在调试中的、能捕捉极微弱能量场扰动的‘负熵阱’阵列原型机。原本是用于研究材料在极端荷载下的能量耗散本质。”

负熵阱!

林辰的心脏狂跳起来。负熵,秩序的代名词,与“裂隙存在”所代表的混乱、熵增,天生对立!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普通的研究助理。” 严教授盯着林辰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是我特批的‘特殊现象研究小组’负责人。人员,你自己挑,必须绝对可靠,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目标:利用‘负熵阱’和其它一切可用手段,尝试捕捉、分析、理解‘裂隙存在’的能量特征、行为模式、以及可能的……弱点!经费、设备、权限,我给你开绿灯!但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严和沉重的嘱托:

“第一,安全是红线!任何实验设计,必须经过我亲自审核!绝不允许触碰未知物质!第二,所有发现,严格保密!第三,我们的目标不是利用,是理解!是防御!是为可能到来的……风暴,筑起一道科学的堤坝!明白吗?!”

“明白!” 林辰霍然起身,挺直脊梁,如同接受军令的士兵,声音铿锵有力。一股沉甸甸的使命感,混合着巨大的压力,瞬间充盈全身。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赵大川鼾声如雷,孙浩不见踪影(大概又在哪个酒吧厮混),唯有周文彬的台灯还亮着,他正对着屏幕上一串复杂的地震波谱图冥思苦想。林辰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周文彬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文彬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林辰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身狼狈,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凝重:“老林?出什么事了?”

“跟我来。” 林辰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两人来到空无一人的水房。冰冷的水汽和瓷砖的寒气扑面而来。林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在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下,将严教授的安排和“特殊现象研究小组”的核心任务,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周文彬。他隐去了苏雨薇的异常和自己的濒死体验,重点描述了张伯伦实验室的熵增波形、“裂隙存在”的混乱本质,以及“负熵阱”计划。

周文彬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到听到“熵增波形”和“负熵阱”概念时的极度专注,最后化为一片沉静的凝重。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水房顶灯冰冷的光。

“信息熵……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局部逆过程……”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水汽的瓷砖上划着公式,“如果真存在这种宏观尺度的、持续性的熵减或负熵场……不,是能捕捉、束缚熵增的‘阱’……那将颠覆现有的物理认知框架……”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辰,眼神里燃烧着属于顶尖理科生的、近乎狂热的求知火焰,却又被强大的理智死死约束,“风险等级?”

“极高。可能直面未知恐怖。” 林辰坦诚相告。

周文彬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头:“我加入。需要我做什么?”

“吃透‘负熵阱’阵列的原理和操作,建立能量场扰动的数学模型,设计实验方案,分析捕捉到的任何异常数据。” 林辰语速飞快,“还有,你认识孙浩家建材公司实验室的人,我需要你不动声色地打听一件事:近期,尤其是地震灾区重建项目,有没有大规模采购或转运过某种……特殊的、来源不明或性质异常的黑色矿石?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明白。” 周文彬没有多问一个字的废话,立刻进入状态,“孙浩那边我来处理。数学模型和实验设计,给我三天。”

赵大川的加入则充满戏剧性。当林辰第二天在食堂找到他,用最简练的语言(同样隐去最惊悚部分)说明有个“严教授特批的、研究某种超级地震能量场、可能很危险但绝对牛逼炸了”的秘密项目时,这东北大汉眼睛瞪得像铜铃,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酱肘子。

“危险?怕个球!老林你指哪我打哪!需要扛炸药包还是挡刀子?” 他拍着胸脯,油乎乎的手差点拍到林辰脸上,“是不是跟张伯伦那老小子搞的鬼东西有关?老子早看他们工物系神神秘秘的不顺眼了!算我一个!力气活、动手活,包我身上!”

人员敲定:林辰(总负责、实验设计、现场指挥)、周文彬(理论建模、数据分析)、赵大川(设备操作、安全警戒)。孙浩被排除在外,他的背景和性格决定了无法承担这种级别的秘密和风险。

地下三层,B-07区。

厚重的铅合金大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的景象。这里比林辰之前待的实验室更加空旷、冷寂。中央是一个比竞赛用振动台小一号、但结构更加精密的六自由度模拟平台。平台周围,矗立着六根造型奇特的银灰色金属立柱,呈六边形分布。立柱表面布满了复杂的线圈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微型传感器接口,顶部则连接着碗状的、内部布满精密格栅的接收器——这就是“负熵阱”阵列原型机。

空气中弥漫着高压电特有的微弱臭氧味和低温液氮散发的寒气。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如同繁星般闪烁。

“这就是我们的‘捕鼠笼’?” 赵大川咂咂嘴,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银灰色立柱,“看着挺唬人!”

“是‘捕熵笼’。” 周文彬纠正道,他正飞快地在控制台电脑上输入指令,调出复杂的能量场模拟图,“原理是利用特定相位的高频相干电磁场,在局部空间制造一个‘低熵势阱’,理论上可以吸引并暂时束缚住表现为高熵扰动的能量体……当然,这只是理想模型。”

林辰没有参与讨论。他穿着特制的防静电实验服,正指挥赵大川将一个标准尺寸的钢筋混凝土剪力墙试件小心地吊装到振动台中央。这不是普通的试件。在严教授的授意下,林辰在浇筑时,于试件核心位置,秘密嵌入了一个指甲盖大小、成分特殊的“诱饵”——一块根据古籍描述、用陨铁粉末、高纯度朱砂以及微量骨粉(取自无污染环境的动物骨骼)高温烧结而成的仿制“厌胜石”。这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用可控的、物理的“诱饵”,尝试在模拟地震的极端能量场中,引动可能存在的“裂隙”反应!

“负熵阱阵列预热完毕!”

“多通道高速摄像就位!”

“应变、位移、加速度传感器网络信号正常!”

“振动台控制程序加载‘汶川波’序列!”

“能量场扰动监测系统启动!基线校准完成!”

周文彬冷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一项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完成。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引爆的炸药桶。

“开始第一阶段加载!模拟里氏6.0级!” 林辰深吸一口气,下达指令。

嗡……低沉的震动响起。试件轻微摇晃。阵列监测屏幕上,代表空间能量熵值的曲线平稳波动,基线为绿色。高速摄像捕捉着试件表面,一切正常。

“第二阶段!模拟里氏7.0级!叠加随机扭转分量!”

震动加剧!试件发出沉闷的呻吟,根部出现细微裂缝。熵值曲线开始出现微小的、无规律的红色毛刺,但很快被系统强大的滤波算法平滑掉。周文彬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检测到微弱背景熵增扰动,强度低于阈值,无法判定来源。”

林辰的心悬了起来。难道古籍记载是假的?仿制厌胜石无效?

“第三阶段!模拟里氏8.0级极限荷载!启动‘负熵阱’主动捕捉模式!” 林辰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轰——!!!

狂暴的震动席卷整个实验室!试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混凝土表面裂缝如蛛网般疯狂蔓延,钢筋暴露、扭曲!巨大的能量在试件内部冲撞、释放!

就在这时!

“警报!警报!B区熵值异常飙升!突破阈值!” 刺耳的蜂鸣声猛地炸响!周文彬面前的监测屏幕上,原本平稳的绿色基线如同被重锤砸中,一条尖锐、混乱、呈锯齿状疯狂跳动的红色波形,瞬间撕裂了屏幕!其混乱程度和峰值强度,虽然远不及张伯伦实验室那魔鬼般的波形,但其内在的“味道”——那种冰冷、粘稠、带着非人恶意的混乱感,却如出一辙!

“捕捉到了!!” 周文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波形特征匹配度72%!能量场源锁定——试件核心位置!”

几乎同时!

安装在试件核心附近的一台超高速摄像,捕捉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就在那块嵌入的仿制厌胜石表面,周围的空气发生了极其短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高温蒸汽般的扭曲!而在那扭曲的核心,一道极其细微的、比发丝还细的、纯粹的黑暗裂隙一闪而逝!它如同活物般扭动了一下,随即被周围骤然增强的、来自“负熵阱”阵列的幽蓝色力场光芒压制、抚平!

“负熵阱场强上升!目标熵增扰动正在衰减!” 周文彬死死盯着屏幕,声音紧绷,“束缚成功!但……极其不稳定!”

“记录所有数据!频谱分析!场强变化!” 林辰低吼,心脏狂跳!成功了!他们第一次,在可控的实验室环境下,捕捉并束缚住了“裂隙存在”的微末痕迹!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这是从0到1的突破!

然而,就在这紧张而激动的时刻——

“卧槽!老林!文彬!快看试件!” 赵大川惊恐的吼声如同炸雷!

林辰和周文彬猛地扭头看向振动台!

只见那饱受摧残的钢筋混凝土剪力墙试件,其核心嵌入厌胜石的位置周围,原本因地震荷载产生的正常裂缝,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蔓延!但裂缝的边缘,不再是混凝土碎裂的粗糙断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光滑而漆黑的琉璃化状态!并且,那些漆黑的裂缝深处,正渗出极其微弱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灰白色烟雾!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琉璃化的黑色裂缝,其蔓延的路径,竟然隐隐构成了一个扭曲的、难以理解的、如同某种亵渎图腾般的……几何图案!

“停止加载!立刻停止!” 林辰厉声嘶吼!

振动台的轰鸣戛然而止。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试件静静地矗立在台上,核心区域一片狼藉。琉璃化的漆黑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深深嵌入混凝土中,构成那个令人不安的扭曲图案。灰白色的烟雾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缓缓飘散。

成功了?

还是……打开了另一个更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林辰看着那诡异的裂缝图腾,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古籍记载的厌胜之术,究竟是镇压,还是……标记?或者说……沟通?

周文彬快步走到控制台,调出刚才“负熵阱”捕捉到的完整波形数据。他将那条混乱尖锐的熵增波形,与振动台加载的“汶川波”地震波信号,放在同一个时间轴上,进行快速傅里叶变换(FFT)和互相关分析。

屏幕上,复杂的频谱图和互相关函数曲线飞快滚动。

几秒钟后,周文彬猛地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老林!看这个!”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被淹没在噪声中、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反向关联峰!

“地震波的某些特定频率分量……尤其是低频段的能量峰值……” 周文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竟然……与‘裂隙存在’熵增波形的部分特征频率……呈现出高度显著的……**负相关**?!”

负相关?!

林辰和赵大川都愣住了。

“这意味着什么?” 赵大川茫然地问。

周文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意味着……我们施加的地震波能量,在特定频率上,非但没有‘激发’那个熵增体,反而……在某种程度上……被它‘吸收’了!或者说……地震波的能量,转化成了……滋养那种熵增混乱的……‘食物’?!”

轰!

林辰只觉得一道闪电劈开了脑海中的迷雾!

张伯伦实验室里,那蠕动暗影周围沉降的银色颗粒……

“磐石”队模型在强震下诡异的极小位移和沉闷异响……

古籍记载中厌胜石“吸收地戾之气”的描述……

以及此刻,实验捕捉到的地震波能量被熵增体“吸收”的证据!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真相,如同深渊巨口,在他面前豁然洞开:

那些“裂隙存在”,它们并非单纯地带来毁灭。它们在……**捕食**!捕食灾难!捕食混乱!捕食……人类世界释放的熵增能量!地震、风暴、战争……甚至人类自身的恐惧和绝望,都是它们的……食粮!

而张伯伦,还有那些可能存在的势力,他们不是在对抗裂隙,他们是在……**投喂**!利用这些来自“裂隙”的危险物质或技术,制造出能“吸收”灾难能量的装置(如磐石模型),表面上获得了“抗震”或“防护”的效果,实则是在源源不断地为那些黑暗中的存在,输送着丰盛的……饵料!

北川新校区工地挖出的黑石被运走……是否也落入了同样的“投喂”链条?

一股比直面“裂隙存在”实体更加深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辰的心脏。这不再是简单的超自然威胁。这是一场精心伪装、深入人类文明肌理的……**能量掠夺**!一场以“科技”和“防护”为名的……**慢性献祭**!

实验室里冰冷的灯光,照在试件上那扭曲的琉璃化裂缝图腾上,如同魔鬼无声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