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国家实验室“深瞳”基地,深藏于燕山山脉腹地。厚重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部如同未来战舰般的景象。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不同的功能区:高耸的服务器矩阵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如同钢铁森林的心脏;精密加工中心里,多轴机械臂在真空环境中无声舞动;最核心的区域,则是一个被多层柔性电磁屏蔽包裹的、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负熵场”原型测试舱。

林辰站在主控室的巨大落地观察窗前,俯瞰着下方忙碌的景象。他穿着基地统一的深蓝色工装,胸前的身份卡上印着“熵墙计划 CTO - 林辰”。短短数月,身份转换带来的不是意气风发,而是沉甸甸如山的责任。基地内汇聚了来自顶尖高校、科研院所、军工单位的数百名精英,物理、材料、信息、工程、甚至古文字和民俗学专家济济一堂。而他,是这艘巨舰的技术舵手。

“林工,A区‘场域融合’实验组请求最终参数确认。” 通讯器里传来冷静的女声,是基地指派的副手兼安全官,代号“青鸾”。

“参数按第三次迭代方案执行,聚焦结构耦合系数,实时反馈应力云图。” 林辰的声音平稳,目光却紧盯着下方测试舱内正在吊装的巨大构件。

那是一个放大了数十倍的、融合了现代工程与古建筑智慧的复合节点原型。核心是特种合金锻造的精密榫卯结构,借鉴了《营造法式》中最高等级的“龙凤榫”咬合理念,确保物理连接的刚性与韧性。榫卯的咬合面上,蚀刻着周文彬团队根据破译的古厌胜符文简化、优化而来的能量导流纹路。最关键的是,在榫卯的核心腔体内,嵌入了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流转着柔和蓝光的六棱柱晶体——这是基于“负熵阱”技术迭代升级的“秩序晶核”,其内部激发的特定相位电磁场,正是构建“熵墙”稳定场域的基础。

“场域融合,启动!” 指令下达。

嗡——!

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声响起。测试舱内,围绕着复合节点原型,六根粗壮的“负熵桩”亮起幽蓝的光芒,强大的力场开始交织、融合。高速摄像机、激光干涉仪、超精密的能量熵值传感器阵列全部启动,海量数据如同洪流般涌入主控室的数据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力场作用下复合节点的状态。合金榫卯结构在无形的力场中微微共振,表面的能量导流纹路如同被点亮般,流淌着细微的蓝光。核心的“秩序晶核”光芒稳定,输出曲线平滑。

“榫卯物理结构应力分布均匀,无异常集中点!”

“导流纹路能量通过性符合预期,损耗低于阈值!”

“秩序晶核输出稳定,场域耦合效率……87.6%!还在上升!”

“环境熵值监测……场域内熵增率显著抑制!达到设计目标的91%!”

主控室里响起压抑的欢呼!这是“熵墙”计划迈出的关键一步!物理锚点(榫卯结构)、能量导流(符文纹路)、负熵核心(秩序晶核)三大模块首次在宏观尺度上实现高效耦合!

林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这基石,成了。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口袋,那里放着一支深蓝色的钢笔。冰冷的触感传来,他想起那个在风雪夜送来温暖和点子的身影,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工,医疗中心的加密通讯请求。” “青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辰心头一紧:“接进来。”

观察窗旁边一个较小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女医生身影,背景是柔和的米白色墙壁和医疗仪器。这是基地内部代号“方舟”的特殊医疗中心。

“林辰CTO,我是苏雨薇同志的主治医师,代号‘白泽’。” 女医生的声音清晰平稳,“她的生理体征已完全稳定,‘冰河’药剂和‘熵阱’贴片的副作用基本消除。意识清醒,可以进行有限制的探视和低强度交流。她……表达了想见你的意愿。”

“我马上过去!” 林辰立刻道。他快速向“青鸾”交代了几句后续实验观察要点,转身快步走向通往医疗中心的专用通道。

“方舟”医疗中心内部安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柔和的灯光,恒温恒湿的空气,墙壁和地板都覆盖着特殊的吸波导流材料,最大限度隔绝外界能量干扰。在一间观察窗由特殊单向玻璃构成的病房外,林辰看到了里面的苏雨薇。

她穿着柔软的白色病号服,靠坐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是空洞的黑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澈,只是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惊悸过后的茫然。她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略显消瘦的脸颊。一只手腕上戴着连接着生命体征监测仪的腕带,额头上则贴着那个散发着稳定微蓝光芒的六边形“熵阱”贴片。

林辰深吸一口气,在“白泽”医生的陪同下,轻轻推开病房门。

苏雨薇闻声转过头,看到林辰,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很浅、很淡的笑容,像风中的烛火,微弱却真实。

“你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未说话的干涩。

“嗯。” 林辰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苏雨薇轻轻点头,目光落在林辰胸前的工牌上,“熵墙计划CTO……林辰,恭喜你。” 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林辰能感觉到那平静下压抑的惊涛骇浪。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病房里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那天……在报告厅……” 苏雨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被单,“我……什么都记得。那种感觉……像身体里有一个冰冷的、饥饿的漩涡,要把周围的一切,连同我自己……都吸进去,搅碎……我控制不了……一点都控制不了……” 她的眼中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身体微微发抖。

林辰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冰凉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住了。他看到她手腕上那个冰冷的监测腕带,看到额头上幽幽的蓝光贴片。最终,他的手只是轻轻落在了被子上,覆盖在她抓紧被单的手上方,没有真正触碰。

“那不是你的错,雨薇。”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黑曜’,是张伯伦的污染源,把你变成了……通道。你是受害者。”

“通道……” 苏雨薇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泛起浓重的悲哀,“我现在……是不是也成了一个……污染源?一个需要被关在这里,贴着这个……”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额头的蓝色贴片,“……才能不伤害别人的……怪物?”

“不!你不是!” 林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急切,“‘熵阱’贴片不是锁链!是保护!保护你不再被那东西侵蚀!保护外面的人!‘熵墙’计划,就是要找到办法,彻底清除你体内的‘道标’,让你恢复自由!让你……重新站在阳光下!”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苏雨薇眼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她看着林辰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坚定和关切,看着他悬在自己手上方、微微颤抖却没有落下的手,苍白的嘴唇抿了抿,最终只是低低地说:“我相信你……林辰。”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承载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信任,也承载着她对摆脱这非人梦魇的全部希望。

“熵墙……它……会成功吗?” 她轻声问,目光带着一丝希冀,望向观察窗外看不见的基地深处。

“我们正在全力推进。” 林辰没有给出轻率的保证,语气严肃而认真,“就像盖房子,一块砖一块砖地垒。今天,我们刚刚验证了第一块关键的‘基石’。” 他简单讲述了复合节点原型在力场下成功耦合的突破,描述了那融合了榫卯、符文和秩序晶核的结构。

苏雨薇安静地听着,当听到“《营造法式》”、“榫卯”、“符文导流”这些熟悉的词汇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想起了当初在书店帮他寻找古籍资料的日子。那感觉如此遥远,又如此珍贵。

“真没想到……那些古籍里晦涩的文字和图样……真的能帮上忙。”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泉水。

“你找到的资料,是重要的线索。” 林辰肯定地说,“没有那些先民的智慧,我们可能还在黑暗中摸索更久。”

病房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就在这时,“白泽”医生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苏雨薇同志,探视时间到了,你需要休息了。”

林辰站起身,看着苏雨薇:“好好休息,配合治疗。外面的事,交给我们。”

苏雨薇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辰胸前口袋露出的那一点深蓝色笔帽上,轻声说:“那支笔……还好用吗?”

林辰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钢笔,冰凉的触感传来。“很好用。” 他低声回答,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等……等我好了,” 苏雨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想……看看它写出来的‘熵墙’是什么样子。”

林辰的心猛地一颤。他用力点头:“一定!我保证!”

离开医疗中心,林辰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苏雨薇眼中深藏的恐惧和那句“怪物”的自嘲,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熵墙”不仅仅是为了抵御未知的裂隙存在,更是为了将她,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受害者,从这非人的折磨中解救出来!这个信念,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回到主控室,气氛却与医疗中心的宁静截然不同。巨大的全球监测屏幕上,代表异常熵增事件的红点,如同恶疾般在欧亚大陆上蔓延开来!西伯利亚冻土带出现大规模冰层异常融化并伴随强磁暴;地中海某海域监测到短暂但剧烈的空间褶皱现象;最刺眼的是东京湾区域,一个巨大的、持续闪烁的红点旁,标注着“高强度无源熵增爆发,伴随局部重力异常及空间畸变报告”!

“东京湾事件!强度S级!已造成局部通讯中断和建筑结构不明损伤!‘磐石’技术曾在该区域三个大型海港防波堤工程中应用!” 周文彬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眼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刺眼的红光。

“‘黑曜’……扩散得比我们想象的更快、更广!” 赵大川脸色铁青,“妈的!张伯伦这混蛋到底卖了多少出去?!”

“长城”的身影出现在主控大屏的通讯窗口上,背景是忙碌的指挥中心,他的脸色冷峻如铁:“林辰CTO,‘熵墙’计划时间表必须提前!东京事件表明,污染源扩散引发的连锁反应正在加速!‘深瞳’基地进入一级战备研发状态!所有资源优先保障核心模块——‘场域发生器’的工程化落地!我们需要尽快获得可部署的原型!”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刚刚取得阶段性成果的喜悦冲刷得无影无踪。全球范围的危机爆发,将“熵墙”计划推向了真正的生死时速!

就在这时,一份来自最高级别内部调查的加密简报,被“青鸾”送到了林辰手中。简报内容让林辰瞳孔骤缩!

在对张伯伦秘密实验室的彻底搜查中,调查人员在其个人加密终端的最底层,发现了一段被多次覆盖、仅存残片的视频日志。画面模糊抖动,背景是布满仪器的实验室,张伯伦对着镜头,神情极度疲惫,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验证了……它们……在‘墙’外……饥饿……贪婪……‘磐石’不是盾……是……饵……更大的……要来了……钥匙……在‘墙’的……裂缝里……找到……‘墙’……必须……在……”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模糊不清。

墙外?

饵?

更大的要来了?

钥匙在墙的裂缝里?

这些破碎的词汇,如同魔鬼的低语,瞬间让林辰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张伯伦知道!他早就知道“磐石”是在投喂!他可能知道更多关于“裂隙存在”的真相!甚至……知道有“更大的”东西在窥伺!而他最后提到的“钥匙”和“墙的裂缝”……指向什么?

林辰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定在主控大屏上,那代表着“熵墙”核心技术的、刚刚完成“场域融合”测试的巨大复合节点原型上!

榫卯结构……物理锚点……节点连接处……缝隙?!

一个冰冷而惊悚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张伯伦所说的“墙的裂缝”,是否……指的就是类似这种物理结构的连接缝隙?而“钥匙”……难道就隐藏在这些看似稳固的节点之中?或者说……这些缝隙本身,是否就是某种……未被察觉的隐患或通道?!

他感到一阵眩晕。刚刚筑起的“负熵基石”,其稳固的表面之下,是否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