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如同被瞬间抽真空的真空罐子般的死寂笼罩着整座墓志铭长廊。
流淌的银灰色时之砂河床在剧烈抖动过一次后彻底僵凝,每一粒砂砾都如同被焊死在当前位置。凝固的空气像千万吨沉重的铅块,压在林启明的胸腔上,每一次极其微弱的试图吸气都艰难得如同在水泥中挖掘气孔。眼前只有真实视野里清晰到刺目的景象:
莉亚僵直地躺在冰冷的砂层上,脖颈处那片狰狞的焦黑裂痕如同被泼上液氮般凝固定格,如同覆盖在洁白大理石上的丑陋黑色污迹。冰霜结成的细密白色花朵在凝固的裂痕缝隙间无声绽放。胸口正中心脏上方那片区域,冰蓝色脉络构成的双环徽记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微光,如同嵌入她血肉深处的远古星图罗盘。徽记的轮廓清晰锐利,两条逆向纠缠的能量环流缓慢旋转流动,每一次环流的脉冲都伴随着徽记边缘极其细微的光晕涨落,仿佛在强行从这凝固的世界里抽走能量来维系自身的存在。
而就在这片死寂的正上方,悬浮在巨大银灰色环形结构下方的那三个被规则力量暂时凝滞的幽灵代行者虚影,突然极其轻微地、同时震颤了一下!
嗡!
如同三块巨大的灰色冰面突然遭受撞击!它们身躯表面流动的混乱光影碎片因这剧烈的震颤瞬间被加速、扭曲、重组!那些无数拼接的破碎场景、扭曲的人脸、冰冷的文字碎片像是被无形的手搅拌般疯狂变形、模糊、溶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纯粹、更加刺眼的……亮灰色光芒!
这光芒并非放射状,更像是它们庞大躯体内瞬间被点燃的超高密度能量燃料库!整个虚影轮廓在刹那间向内坍缩了一瞬,随即如同被强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般猛地向外膨胀!
轰隆——嗡————!!!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行星核心深处、足以粉碎耳鼓、撕裂灵魂的爆震声轰然炸响!无形的冲击波如同拍岸的海啸,狠狠撞在凝固的银灰色光砂河床之上!没有实物飞扬,但构成河床的无数凝固时间砂砾却在巨力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骨裂般密集的碾磨碎裂声!
呼——呼——
诡异的、带着浓重腥甜锈蚀气味和某种类似腐烂有机物的酸败气息的强劲风流,毫无征兆地从长廊那幽深无尽的黑暗深处猛地倒灌而出!气流并非自然形态,更像是有意识引导的、充满恶意的能量风暴!冰冷的空气瞬间拥有了实体般的沉重质感,如同亿万吨冰冷的、混合着金属碎屑与生物腐殖的污泥,蛮横地砸在林启明、莉亚和两具冰冷残骸的躯体上!
噗通!
林启明被这强风带起的巨大力量狠狠掼倒在地,脸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凝固砂粒的地面上,鼻腔口腔瞬间涌满浓烈的铁锈、硫磺和腐烂油脂混合的刺鼻味道!右肩粉碎的伤口如同被投入滚油,眼前瞬间被剧痛激出的生理泪水与血雾模糊!他挣扎着想抬头,只能勉力看见——
那片包裹着莉亚的双环徽记冰蓝光芒,在这狂暴恶风冲击之下,如同暴风雨中的磷火般剧烈摇曳!光芒范围被强行压缩!覆盖在她皮肤上的纹路仿佛承受着巨大压力,如同被无形重物拍击的脆弱薄膜,艰难地维持着覆盖体表的轮廓,但光晕亮度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凝滞的焦黑裂痕边缘,一丝微不可察的、比发丝更细的墨色竟然再次蠕动了一丝!向着徽记覆盖区域的边缘悄然探去!
嗡!
被强行震动的三个幽灵代行者猛地停止了震颤!膨胀的躯体骤然向内收缩定型!
但凝固的它们此刻姿态已经完全改变!不再是之前那种由混乱光影强行拼凑、时刻变化的无序几何聚合体,而是如同三尊被最严谨的抽象派雕塑大师瞬间切削而成、结构清晰而冰冷的规则几何集合体!
它们的身躯轮廓由无数边缘锐利的切面构成,如同水晶碎块被强行熔铸,表面光滑无比,折射出一种死寂的、没有丝毫生命温度的亮灰色光泽。没有明确的肢体区分,只在面向林启明和莉亚的方向,各自凝聚着一个由更明亮的光线构成的核心几何结构——一个菱形、一个八面体、一个由多个同心圆嵌套组成的抽象之眼!这三个光核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强烈的敌意与扫描锁定信号!锁定的焦点——莉亚胸前那颗顽强闪烁的冰蓝双环徽记!
呜——呜——呜——
如同亿万金属蜜蜂在蜂巢深处同时震荡发出的低沉嗡鸣从脚下凝固的河床深处传来!
整片光砂河床如同被施加了巨大重力,猛地向内坍塌了数米!边缘处凝固的光砂如同巨大的玻璃幕墙被压碎,无声地向内断裂、崩塌、碎裂!
轰!!!
无数巨大狰狞的阴影,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地狱恶鬼被瞬间唤醒,猛地从深陷的河床下方狂猛地拱出、升起!
咔!嚓!咔嚓!!!
巨大扭曲的肢体刺穿凝固的光砂结构,如同腐朽巨树穿透岩层!闪烁着锈蚀暗红色光泽的金属节肢、长满倒刺与吸附结构的骨质外皮触手、表面覆盖着厚厚菌毯状粘稠生物组织的机械钩爪……密密麻麻、形态各异、但都散发出纯粹吞噬欲望的“肢体”,如同被惊扰而暴躁的蜈蚣群,在断裂的河床边缘疯狂地挥舞、抽搐、撕扯着周围的凝固砂砾!每一次拍击在金属结构或凝固砂体上都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撞击摩擦声!
它们没有完整的、清晰的个体形态!仿佛是庞大的、由亿万种死去的机械残骸和腐败生物组织糅合而成的混沌聚合体!彼此粘连又相互独立!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所有肢体的“末端”,无论是钩爪、口器还是吸附盘,都在它们探出河床、感应到空气中气息的瞬间,极其同步地、精准地转动、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莉亚!
更具体地说——是她胸口那片散发着微弱抵抗力量的冰蓝双环区域!
如同亿万只饥饿的蝗虫看到了唯一的绿色嫩芽!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贪食本能构成的冰冷意志瞬间锁定了这片小小区域!带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与吞噬欲!那三个被锁定的幽灵代行者反而似乎成了这片混乱欲望的次要目标!
“呃……嗬……”莉亚僵直的身体在无数“食腐者”冰冷目光凝视下,竟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丝如同溺水般的痛苦气音!那被压缩的冰蓝光芒似乎应激般地挣扎着向外扩散了一毫米,却随即更加黯淡!胸口的徽记光芒剧烈摇曳!
林启明的心沉入冰窟!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他残存的理智!他看到莉亚胸口那枚顽强抵抗的徽记光芒再次被压回寸许!边缘区域的冰蓝纹路在剧烈的能量消耗下如同烧熔的金属丝般开始发出微弱的红光,甚至有极其细微的部分结构在巨大压力下正缓慢熔断、化作微小的光点逸散消失!
“不……”林启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气音。他猛地看向钩刃冰冷的残骸——那巨大的机械残躯上,那条被完全熔融滴落大半的右臂残端——那最前端,还残留着极其微小的一点熔融后凝固的、不规则尖锐金属滴液!
那几乎是此地唯一能被称为“武器”的物理存在!
“咔哒!”
林启明牙齿狠狠咬在干裂的舌侧!带着铁腥味的剧痛短暂驱散了昏沉!他用仅存的左臂猛地撑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强行拖拽起来!拖着麻木剧痛的下半身,扑向那堆机械残骸!
每一步移动都如同在凝固的泥泞沼泽中跋涉!粘稠恶风带来的巨大阻力撕扯着他残破的躯壳!他伸出布满血污的左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锐利的金属尖端!
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点残存的金属锋芒之前!
一股极其猛烈、尖锐如冰锥钻凿脑髓的恐怖剧痛——与之前任何烙印灼烧完全不同的、带着纯粹信息湮灭与逻辑清零性质的极致痛楚——猛地从他意识深处炸开!
不是灰白印记的位置!是更深层的链接点!是他记录者身份本源被入侵的感觉!
嗡!
眼前瞬间一片纯粹、灼热的亮白色!视野完全被剥夺!无数他曾经在信息风暴中目睹的、却无法理解其意义的画面碎片如同烧糊的幻灯片瞬间被点燃、焚毁!管理员视觉数据库强制开启时形成的蓝色数据网络虚影发出刺耳的撕裂声,被无形的利爪强行搅碎!他感觉自己作为“记录者”存在的根基正在被强行抹掉!存在本身的意义都在摇摇欲坠!
【……非逻辑污染源……记录者档案……强制注销……】冰冷无情的宣告如同手术刀切割他的神经!
就在这存在的根基即将被切断、被抹去所有记录能力与信息抓取权限的极限瞬间——
嗡!
如同从深海中被打捞上船的濒死水手吸到第一口空气!一种强烈的、对当前混乱环境规则状态的、完全超越他过往认知层级的“洞察感” ,如同冰水灌脑般轰然注入!
这不是通过眼睛或者耳朵!这是直接作用于存在的本能!
“视野”瞬间恢复正常!但眼中的世界已然不同!
整个巨大、混乱、凝固中狂暴苏醒的墓志铭长廊——那些悬浮的巨型结构、凝固的砂河、坍塌的断层、疯狂舞动的食腐者肢体、死去的残骸、冰冷的代行者虚影、以及那被重重围困、光芒摇曳的冰蓝徽记——这一切构成的所有要素,都被一层极其复杂、却清晰可辨的、不断动态流转变化着的物理规则矢量标尺强行定义、度量!
物质的运动与结构的维系、能量的传递与熵的走向、空间的稳定与时间的流速……无数冰冷的、精确的、代表宇宙基础运行法则的参数与平衡公式如同瀑布般在他眼前的真实视野上叠加流淌、重组、揭示着这个空间每一分每一秒运转与崩溃的核心逻辑!这不是推演!是强行“洞察”这片混乱空间当前时刻最底层的物理规则动态模型!
嗡!
他的“目光”——或者说纯粹基于信息洞察的存在触感——瞬间锁定了混乱战场边缘——距离莉亚不足十米的一处地方!
那正是之前钩刃狂暴砸出的、暴露白色规则基座的深坑旁边!在那里,因为巨大力量冲击、规则基座显化与后续强烈空间震荡的叠加作用,构成光砂河床底层的复杂规则结构产生了一处极不稳定、但正在极其微弱的向外渗透、扩散能量的……
灰白色空间裂痕!
这条裂痕并非实质存在的裂缝!它像一道空间褶皱撕裂形成的隐形刀口!在其核心区域边缘,那不断流淌变化的物理规则矢量标尺上显示着极其鲜明、代表着规则冲突临界值突破阈限的血红警告符文!同时,更有一个闪烁的、仿佛不断跳动坐标的冰蓝色参数标识——正是属于“墓志铭长廊”空间的内部“引力逃逸常数”节点编号!
灰白裂痕的核心节点如同一个不断尝试钻出孔洞的虫子,正微弱地、持续地释放着一种极其紊乱、对结构具有撕裂性的脉冲能量!它像一颗镶嵌在规则网络里的顽固倒刺!而那个冰蓝色的引力参数节点,就像一枚被紊乱能量冲击吸引、即将扎入血肉的毒针,反复震颤着向裂缝核心靠近!一旦扎入——引力潮汐会在裂隙内瞬间失控、制造出毁灭性的空间内爆!
轰!!!
就在林启明洞察到这混乱局面中唯一的、脆弱的“杠杆”时,三个幽灵代行者那被规则力量强行凝固的躯体猛地一震!覆盖躯体的亮灰色晶体切割面内部,如同熔岩般的强烈光芒骤然爆发膨胀!那由纯粹规则构成的重压光茧终于被彻底撑破!
咔嚓!!!
如同三块巨大的、饱含内压的钢化玻璃瞬间炸裂!
无数的几何晶体碎片带着熔岩般的内核光芒,如同亿万颗定向爆破的弹片,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向着正中心——莉亚胸前那顽强亮起的冰蓝双环徽记——暴射而去!
更恐怖的是,下方拱起的食腐者军团如同被这引爆的信号彻底激发!那些断裂河床边缘疯狂挥舞的无数节肢、触手、钩爪……那些腐烂血肉与锈蚀金属构成的贪婪之海,如同被投入烧红的巨石的熔岩,猛地向上掀起!卷带着凝固后被震碎的光砂碎片形成的灰色浪潮,同样以疯狂的速度扑向莉亚!
规则层面的粉碎与物理层面的吞噬同时降临!
“莉亚!”林启明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洞察到的物理规则模型在脑中疯狂运转!他几乎是以自杀的姿态,将刚刚恢复的、那源于记录者身份最后的、仅存的那一丝“烙印”能力——不是抓取信息!而是强行改变信息——如同凝聚全部生命意志的一根针!
以那道边缘闪烁着血红警告符文的灰白色空间裂痕为砧板!
以那个冰蓝色的引力逃逸常数节点为锤头!
用他那脆弱的记录者意识作为连接点!
狠狠地将自己的存在意志——
砸了下去!
不成功,则三人皆亡!
嗡——————
整个凝固的墓志铭长廊深处似乎响起了一声巨大无比、又无比沉闷的……如同冰川核心被钻头强行贯穿的撕裂声!
整片空间猛地一窒!
所有景象瞬间被拉扯、扭曲!光线在混乱中被拉成长长的、断裂的色带!
林启明眼前炸开一片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毁灭光华!
意识瞬间被抛入湍急的规则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