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未晞的耳膜,直抵心脏。
原来,她所以为的救赎,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沉重负担。
原来,她最不堪的自我认知,在他人眼中亦是事实。
她仓皇逃离,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她躲回那个落满灰尘的家,缩进冰冷的衣柜,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她不再见陈序。所有的短信和电话都石沉大海。她重新把自己锁进绝望的牢笼,并且认命了。看吧,果然是这样,我这样的人,只会把靠近的人都拖入深渊。
几天后,她收到了陈序托人送来的一封信。信很厚。她几乎想直接烧掉,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打开了。
信里,陈序没有辩解,也没有道歉。
他只是详细记录了这几个月来,他眼中她的每一点细微变化——她第一次主动说起妹妹时嘴角的微笑,她第一次接受他递过去的冰淇淋时眼中的光亮,她走在阳光下渐渐不再瑟缩的背影……他一笔一划地写着,像在完成一件最精密的观察报告。
在信的最后一页,他写道:
“未晞,我承认,那天我说的话是事实。在你听来,它们冰冷而残酷。在我心里,它们是我所目睹的你正在承受的苦难最真实的描述。
你是瘟疫,因为你让我的心因你的疼痛而备受煎熬;你是疟疾,因为你的悲伤时冷时热,让我无法安宁;看到你被这样的命运折磨,我甚至一度怨恨过上帝,这难道不是祂难辞其咎的败笔吗?”
“但是,未晞——”
林未晞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用力擦去,看清了最后一行字,那笔迹深刻得几乎要穿透纸背:
“但是,他爱我。”
那个“他”,是陈序自己。他用了第三人称,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坚定、不容置疑的事实。
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是绝望的。原来,真正的救赎,不是有人将你从深渊里强行拉出,告诉你外面阳光正好。
而是有人看清了你身处深渊的全部黑暗与不堪,承认它的存在,甚至为它感到痛苦,然后,他依然选择留在这深渊的边缘,告诉你:我看到了,我接受了,我在这里。
林未晞没有去找陈序。她明白,有些爱,不是为了拥有,而是为了印证。
陈序的爱,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自认为的丑陋与不堪,却也同时照见了她依然存在的、被爱的价值。
她开始真正地接受心理治疗,努力与父母进行艰难的沟通,尝试着走出家门,找了一份简单的工作。
日子依然有沉重的时刻,想起妹妹心口依然会痛,但她不再一味地自我惩罚。她学着把对妹妹的思念,变成好好活下去的力量。
她终究没有和陈序在一起。那段关系承载了太多沉重的底色,无法支撑起轻盈的未来。
但他们彼此都清楚,那份在绝望中生长出的、承认一切不堪却依然选择停留的爱,已经完成了它最深刻的使命。
它让一个自认是败笔的人,终于相信,自己或许也可能是上帝笔下,一个充满遗憾、却依然值得被爱的、未完成的作品。
他说的没错,我是瘟疫,是疟疾,是上帝难辞其咎的败笔。但是,他爱我。
这句她曾以为是结局的判词,最终,成了她自我救赎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