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接过信纸。上面是娟秀的笔迹:“我最亲爱的比尔,一想到很快就能在伦敦与你相聚,我的心就雀跃不已……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关于那笔透支……爱你的帕姆。”
“说得对。”本杰明点头,“我们需要更多生活的烟火气。汤姆,从拦截的平民信件里找找灵感。艾格尼丝,重写一封,加上点具体的、无关紧要的烦恼。还有,戏票存根,日期要再往前推一周,显得他已经在伦敦待了段时间,而不是突然冒出来的。”
汤姆·凯勒在一旁的打字机上飞快地敲击着,他在完善那封关键的信件——帝国副总参谋长奈爵士致亚历山大将军的信。“头儿,我们在‘萨拉森’和‘哈斯基’这两个代号上的模糊处理,是不是太明显了?德国密码破译部门不是吃素的。”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本杰明走到他身后,看着逐渐成文的信件,“让他们‘努力’破译出来,比直接告诉他们更可信。暗示西西里是佯攻(‘哈斯基’行动的真实目标),主攻希腊(‘萨拉森’这个虚构目标),但要留下足够的线索让他们自己去拼凑。蒙巴顿的推荐信里,要强调马丁对‘潮汐和登陆点’的专业知识,这能间接解释他为什么会被派往北非——考察希腊海岸线。”
士官长麦肯锡则在对着一套崭新的皇家海军陆战队少校制服发愁。“上尉,这套衣服太新了,像刚从裁缝店拿出来的。一个在前线机构工作的军官,他的制服应该有磨损,有汗渍,尤其是肩章和领口。”他拿起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在内衬上制造一些不起眼的磨损,“还有这皮鞋,得沾上点伦敦特有的泥灰,鞋底要有磨损痕迹。”
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每一件物品都被赋予“历史”。那枚未提货的订婚戒指,票据被小心翼翼地折出痕迹,仿佛在口袋里待了很久;那张夜总会的透支账单,金额被设定在一个略显尴尬的数字,既不至于让一个少校无法偿还,又足以显示他的不拘小节;甚至他们还伪造了一张牙医的缴费提醒,日期就在他“离开”伦敦的前几天。
这种对细节的极致追求,几乎成为一种强迫症。本杰明感觉自己像个小说家,在创造一个无比真实的人物,只不过,这位主角的结局早已注定,而他这个“作者”,要亲手将他送往最终的舞台。
工作的压力和对道德界限的模糊感,让团队气氛时常紧绷。一天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本杰明和艾格尼丝。艾格尼丝正在为“帕姆”的情书做最后的旧化处理,用微弱的火苗小心地烤焦信纸边缘。
“上尉,”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这样做……对吗?利用一个死者,编织一个如此庞大的谎言。”
本杰明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艾格尼丝的脸上很少出现这种不确定的神情。“珀金斯小姐,我们没得选。如果登陆西西里的部队正面撞上严阵以待的二十二万德军,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将是又一个敦刻尔克,甚至更糟。我们会用成千上万活生生的人命,去填满那片海滩。”他指了指墙上那张巨大的地中海地图,西西里岛像一个危险的楔子,“这个谎言,或许能救下其中十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的人。那个‘天使’,无论他生前是谁,他现在是在为那些还能呼吸、还能看见明天太阳的士兵们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