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却落在西暖阁门口的方向，轻声呢喃了句：“宁儿说的不错啊，”帝王目光深邃幽幽，教人无法触底探究，“年关将近，这京城之中是该整整了。”
安皇后柔声唤道，“陛下……”
昶帝这才收回视线，心中已有成算，“大皇子可以拉出来历练一二了。”
＊
皙宁与谢元景离开养心殿。
天色已暗，寒风刺骨，宫闱之中的风更是强劲，吹得拢在身上的大氅猎猎作响。
这一路上，皙宁的心宛如这疾风，被吹得忽上忽下，余光频频看向身旁的谢元景，但又记得他不允许自己在外多言，一路忍着，直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在长街上跑起。
谢元景叹了口气，拿这位公主时不时投来的视线毫无办法，索性问道：“公主还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皙宁一脸欣喜：“我现在能说了？”
谢元景半垂下眼睑，“那公主继续忍着。”
“说！本公主现在就说！”皙宁离他近了，压低了声音，语气竟是十分郑重着询问道：“驸马，方才在西暖阁时，你看我是什么意思？是否我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不妥之言？”
“为何会有此问？”
皙宁分析道，“在西暖阁时，母后脸色不算太好，你又看我，难道不是我说了什么不妥的？”
“公主觉得自己说错了？”
谢元景漫不经心的继续反问。
问完后，却看见眼前本就算不上端庄的公主殿下直接鼓起了双颊，脸颊鼓成面团一般，双目用力的瞪着自己。
谢元景：……？
他皱眉不解，“何意？”
生气的意思啊笨蛋谢元景！
皙宁不敢骂出声来，只得气鼓鼓的回道：“我没觉得自己说错！若是我知道自己知道错了，便不会说那些话了。只不过——”她又压低了些声音，往谢元景身边又挪了挪，两人本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这会儿近的只剩下一拳之隔，过分亲近的距离让谢元景下意识皱眉想要挪开些，余光中见她眉间心思沉沉，一时竟没有了动作，只听见她语气难得的谨慎，“母后常挂在嘴边，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母后本就艰难，只我一个女儿，虽说父皇疼爱我颇多，我更不应当逾越，怕自己不知情之下，说出让母后为难的话……”
她语气幽幽着。
这一瞬间，皙宁公主像是换了个性子。
哪里还有跋扈张扬、恃宠而骄的样子。
言语间的小心翼翼，与她名冠京城的名号格格不入。
让谢元景稍稍有些改观。
他理了下袖子，语气平静着道：“公主今日说的很对，想必皇后娘娘不会为此责怪与您。”
前一瞬还有些低落的公主瞬间昂起头，激动道：“真的？”
几乎将脸都快贴到谢元景面前。
他拧着眉间后仰身子，避开她：“公主。”
皙宁低低着啊了声，翘起嘴角，笑着坐回去，“失礼失礼，驸马勿怪啊。”
谢元景这才坐正。
马车晃晃悠悠，身旁的公主显然心情极好，偶尔掀起帘子，朝外头看几眼，又变回了那个毫无城府的皙宁公主。
谢元景看似面色平静如常。
但压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在摸索着。
思绪渐深。
廷尉卿司马朗正值刚正不阿，引得他发现陇北案中的蹊跷后，必然会借机向陛下请命——今日观陛下的神色，显然司马朗已经开口。
而在自己无意的恳请之下，再加上公主那一段无心之言，虽不足以令陛下生出重查陇北案的心思，但能让陛下清查京城，便已足够了。
这几日定会有所动作。
他也应当避嫌，最好离开京城。
而最好的理由无非是眼前之人——
马车外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又下雪了啊。”对下人而言，下雪湿冷、冰冻，他们自然不喜。
皙宁却极爱雪天。
她掀开一角帘子，探头朝外看去。
寒气顺着涌入温暖的马车内，身后响起几道咳嗽声，像是被寒气刺激了气管，一时间咳得停不下来。
皙宁连忙放下帘子，转头去关心自家孱弱的驸马。
他皮肤本就白皙，这会儿咳得双颊嫣红，眸中染上雾色，手中摁着一块青色帕子挡住口鼻。
皙宁道：“对不起，是我招了冷风进来！你还好么？很快就要回府了，我这就让人请常大夫来！”
谢元景咳得厉害。
仿佛想要心肺一并咳出来般。
听的皙宁胆战心惊，连声催促车夫快些回府去，却被谢元景出声阻止，咳嗽像是被止住了，只是声音嘶哑的厉害，“不碍事。”
皙宁担忧：“你咳的这般厉害，总该请大夫来看看才好。”
他调匀气息，嘶哑渐消，压在唇边的青色帕子也放下收入袖笼中，眉目又恢复了淡泊，“老毛病罢了，冬日寒冷后便会严重些，这几日去隔壁麟州温泉泡着驱驱寒气也就不妨事了。”
“泡温泉治你的旧疾么？”皙宁语气顿时提了起来，接着，便看见她笑盈盈的一张脸，问道：“既如此，不如一同去皇家温泉？就在京郊不远处，比麟州可近多了，可好？”
眼眸璀璨明媚，直勾勾的盯着人。
像是撒娇，又像是狸奴勾人的模样。
“谢、元、景。”
红唇张张合合，总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的名字。
谢元景像是拿她没法子，最后闭上眼睛，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皙宁忍不住想要欢呼一声。
幸而记得谢元景这人龟毛，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但一双眼笑的眉眼弯弯，霎时开心。
看吧，只要她努力、真心对谢元景好，他总会知晓的。
这次肯同意和她一同去温泉，之后定也会愿意和她一起做更多的事情。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们说不定也会像父皇母后那般恩爱。
马车抵达公主府后，皙宁送谢元景回院子，确认他旧疾没有加重后，又喜滋滋的折回自己院子，张罗起去皇家温泉一事。
公主高兴，众人自然也高兴。
正收拾行李时，皙宁才想起一事，自言自语了句：“谢元景向来谨慎，昨日才有刺客行刺，他还有伤在身，竟然会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去温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