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阳光穿过人行道树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公交站台的地上投下光斑。
易瑶背着包站在站牌下,踮起脚尖向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招手。车停稳打开后,她快步上车,投币,径直走向车厢后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从口袋掏出耳机塞进耳朵,轻轻闭上眼睛。
袁杉也上了这趟车。他在离她几排远的斜前方坐下,透过车窗的反光,静静地观察着她。
公交车走走停停,最终停靠在一个略显嘈杂的商业街站。易瑶抓起书包,随着人流快速下车,小跑着奔向一家茶餐厅。
袁杉跟下车,站在马路对面。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她迅速闪进员工通道。不一会儿,她就换好了橙白条纹的工作制服,扎起一个略显松散的马尾,然后脸上挂着职业化微笑,动作麻利地为客人点单、收银。
袁杉站在街边梧桐树的阴影里,隔着车流和玻璃,她熟练地操作着收银机,偶尔抬手揉一下眉心,又迅速打起精神继续微笑。我想,那一刻一种细密的、如同藤蔓缠绕般的心疼感,可能已经悄然在他心底滋生、蔓延。易瑶不仅要应对繁重的学业和美术联考的压力,还要在周末挤出宝贵的时间,站上几个小时挣取微薄的生活费。
店门上的风铃清脆作响。易瑶正撑着点餐台,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当微眯的眼睛看清走进来的人影时,睡意全无!
“袁杉?!”她压低声音,快步绕过柜台走到他面前,“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袁杉穿着敞开的校服外套,里面是件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看起来随意又带着点少年气。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脸上,他语气自然,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她,“我问了晓倩,她告诉我的。”
易瑶抓起桌上的点餐本,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所以呢?袁少爷是专程来看看我们平民老百姓是怎么打工的?”
袁杉忽然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准备抽走菜单的手腕。“我来吃提拉米苏的。”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后厨方向传来店长刻意的咳嗽声。易瑶猛地抽回手:“……等着。”她转身快步走向后厨准备。
几分钟后,易瑶端着一小块精致的提拉米苏回来。可可粉均匀地撒在表面,上面点缀着一片翠绿的薄荷叶。她把碟子轻轻放在袁杉杉面前:“快吃吧,我还得去收拾那边的桌子。”
袁杉却没有动勺子,反而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个贴着各种动漫贴纸、写着“加油!”字样的保温盒。“给你带的。”他柔声说,她感到疑惑。
他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块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芝士蛋糕,细腻的芝士层上甚至还点缀着可食用金箔,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我妈寄回来的,说是……补充能量。”他解释道。
易瑶的目光落在那些闪烁的金箔上,一瞬间觉得无比刺眼。
“不用……”她刚开口,手腕却被袁杉再次轻轻拉住。这次他没有用力,只是虚握着。
“就吃一口?”他用小勺挖了一角提拉米苏,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嘴边,奶白色的马斯卡彭芝士颤巍巍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笨拙的关切。
窗外,悬铃木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易瑶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过,“提拉米苏”在意大利语里,有“带我走”的意思。
鬼使神差地,易瑶微微低下头,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住了那勺递到嘴边的甜点。浓郁的可可粉混合着咖啡酒的微苦和芝士的香甜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太甜了,甜得她鼻子很酸,眼眶发热。她低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努力平静地说:“……谢谢。”
暮色渐浓,后厨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在油腻的地面上投下旋转的阴影。易瑶正蹲在狭小的饮料间里,清点着奶茶配料。椰果、珍珠、布丁粉……她机械地核对数量。突然,门口传来声音。
“小易啊,”胖胖的店长擦着汗挤进了本就不宽敞的饮料间,他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工资袋,脸上堆着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那个……这位袁同学刚才跟我聊了聊……”
易瑶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店长:“店长?”
店长搓着手,显得有些为难:“袁同学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你看啊,现在都高三了,离高考就剩那么几个月,时间多金贵啊!你成绩那么好,又有画画的特长,将来是要考好大学的!这打工……太分心了,身体也吃不消啊……”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袁杉。
易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袋子沉甸甸的钱,抬头看向袁杉。
袁杉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听得到声音:“瑶瑶,人的精力真的是有限的。高三这么关键,你又要学文化课,又要练画画,哪里都不能招你这样式的。
“你这个笨蛋……”易瑶哽咽着,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握紧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袁杉的胸口。不是愤怒,而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压力、感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在这一刻决堤。
所有的防线彻底崩塌。易瑶再也顾不得店长还在旁边,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猛地将脸埋进袁杉的衣领里。布料下,少年胸腔里传来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盖过了排气扇的噪音,盖过了店长的尴尬咳嗽,仿佛成了此刻喧嚣世界里唯一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最终,在店长“理解政策”的叹息和袁杉笨拙却真诚的“补偿”下,易瑶结束了这份周末兼职。晚上九点零五分,最后一班公交车摇晃着驶入站台。车厢空旷,易瑶和袁杉并肩站在摇晃的车厢中部。路灯昏黄的光影透过车窗,斑驳地流淌在袁杉略显僵直的脊背上。他紧紧攥着冰凉的吊环,手心沁出薄汗。
车厢里异常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报站声。易瑶能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她微微侧过头,看着袁杉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和勇气。
“喂。”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袁杉耳中。
“嗯?”袁杉像受惊般猛地转头,身体因为惯性撞上了旁边的扶杆,发出“哐”的一声轻响。他有些狼狈地稳住身体,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什……什么?”
易瑶没有回答。她踮起脚尖,在公交车摇晃的光影里,凑近他。下一秒,一个轻柔得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带着温软的触感,飞快地、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来一阵强烈的电流。
“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话音未落,她已迅速扭过头,面朝车窗,
袁杉彻底石化了。
就在这时,前面窜过去一只猫,一个急刹车!
“啊!”车厢里响起几声惊呼。全车人都跟着惯性猛地向前一晃。
袁杉完全是本能反应,在身体失衡的瞬间,第一时间伸出手臂,稳稳地护住了易瑶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砰!”一声闷响,他的手背重重撞在坚硬的金属栏杆上,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易瑶的鼻尖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T恤,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坚实的肌肉线条。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窒息。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脸,灵活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下……下站该换乘了!”袁杉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语无伦次地喊道,一把抓起易瑶的手腕,也不管方向对不对,拉着她就踉踉跄跄地冲向刚刚打开的后门!慌乱中,他甚至把裤兜里的学生证当硬币甩进了投币箱!
“哎!我的证!”他哀嚎一声,但脚步没停。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下公交车,在空旷的站台上大口喘气。晚风吹散了车厢里的闷热。
“笨蛋!”易瑶又好气又好笑,捶了一下袁杉的肩膀,气息还没喘匀,“那是末班车!我们怎么回学校啊?!”
袁杉却像没听见,他蹲在地上,看着易瑶又急又羞的样子,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夜色里傻笑起来,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星光。
易瑶看着他傻笑的样子,忽然想起上周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他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把唯一的一把伞塞进她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茫茫雨幕,只留给她一个在雨水中奔跑的、湿透却无比坚定的背影。
晚风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气息,卷起袁杉敞开的校服衣摆,也吹乱了易瑶额前细碎的发丝。两人站在空旷的街头,望着对方狼狈又有点傻气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袁杉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轻轻地将易瑶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温柔地捋到她的耳后。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
两人并肩缓缓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橙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在寂静的街道上交织、重叠。身后是城市的霓虹闪烁,前方是校园温暖的灯火。这一夜的路,仿佛走得很慢,又仿佛走过了很长的一段心路。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尘土和少年心事的味道,是青春里独有的,带着苦涩,却也充满希望的自由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