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母亲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总为帮外人委屈家里人。

我考研复试的关键资料,熬夜整理好放在书桌最上层,再三强调这是决定我前途的东西。

可等我考前想再翻看时,资料没了——母亲说楼下邻居家孩子也考研,缺复习材料,她就先拿去了。

复试时我因关键知识点记不清惨遭落榜,跟母亲理论,她却叹着气说:“都是邻居,帮个忙怎么了,你再考一年不就得了。”

后来我找到满意的工作,公司要求入职时提交户口本原件,我特意把户口本锁进柜子。

结果入职前一天,母亲把户口本借给了“急用”的远房亲戚办贷款,亲戚逾期不还,我的入职资格被取消。

我蹲在地上崩溃大哭,母亲还在旁边劝:“别气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工作没了再找呗。”

再睁眼,我回到了母亲准备把户口本借出去的那个清晨。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得人心烦意乱。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湿了后背。

胸口还残留着那种撕心裂肺的憋闷感,眼泪似乎下一秒就要决堤。

我不是正在因为入职资格被取消而崩溃大哭吗?

我不是正听着母亲那句轻飘飘的“工作没了再找呗”吗?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布局。

书桌上摊着几本专业书,台灯还亮着,发出昏黄的光。

墙上的日历赫然显示着一个日期——二零一五年,六月十日。

这个日期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我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感瞬间传来。‍⁡⁡⁣⁣

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那个足以再次毁掉我人生的清晨。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考研复试前夜,我熬通宵整理好的关键资料,被母亲轻易送给了邻居。

仅仅因为邻居家孩子“也考研,缺资料”。

我复试失败,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

母亲却说:“都是邻居,帮个忙怎么了,你再考一年不就得了。”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我失去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找到一份各方面都极其满意的工作。

公司要求入职时提交户口本原件审核。

我千叮万嘱,甚至将户口本锁进了卧室的抽屉。

可就在入职前一天,就是这个早晨,母亲背着我,将户口本借给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那个亲戚叫什么来着?对,叫蒋壮,说是要办贷款,急用,三天就还。

结果呢?

蒋壮用我们的户口本办了高利贷,然后人间蒸发。

贷款逾期,债务莫名其妙缠上了我们家。

我的入职审核因此卡住,公司hr打来电话,语气冰冷地告知我资格取消。

我记得我蹲在客厅的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母亲就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惯有的、那种急于息事宁人的表情。‍⁡⁡⁣⁣

她说:“别气了,倩倩,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工作没了再找呗。”

不是故意的?

再找呗?

她永远不知道,那份工作是我投了上百份简历,过五关斩六将才拿到的机会。

她永远觉得,她的“好人缘”,比女儿的前途更重要。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这一次,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母亲苗兰芬的“老好人”名声,是用我们全家人的委屈和我的前途垫起来的。

该结束了。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母亲起来了。

接着是客厅电话刺耳的铃声。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时间点。

“喂?哎呦,是蒋壮他妈呀,这么早有事吗?”

母亲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但很快就被一种“乐于助人”的热情取代。

“哎呀,户口本啊?急用?办贷款?”

“这孩子,跟我还客气啥,远亲不如近邻嘛,咱们虽然是亲戚,但比邻居还亲呢!”

“现在就要?行行行,你来拿吧,倩倩那孩子不懂事,非把户口本锁起来了,我这就给你找找……”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历史正沿着既定的轨道滑行。‍⁡⁡⁣⁣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硬抢,不能哭闹。

那样只会让母亲觉得我不懂事,更加坚定她“帮助”别人的决心。

在她那套扭曲的逻辑里,外人的感激,远比家人的痛苦来得重要。

我轻轻下床,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木板上。

母亲果然走向了我的卧室。

她拧了拧门把手,发现锁着,嘀咕了一句:“这孩子,睡觉还锁门。”

然后我听见她走向客厅电视柜的声音。

她有一个习惯,喜欢把家里重要的证件备份钥匙藏在电视柜下面的一个旧饼干盒里。

果然,一阵窸窣后,我听见了钥匙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

她拿到了我抽屉的备用钥匙。

脚步声再次靠近我的房门。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格外清晰。

“咔哒。”

门锁轻轻转动。

我迅速后退几步,假装刚被开门声惊醒,揉着眼睛看向门口。

母亲苗兰芬站在门口,手里正拿着那个装着户口本的牛皮纸信封。

她看到我醒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就被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覆盖。

“倩倩醒啦?妈拿一下户口本,你蒋叔家有点急用,一会儿就还回来。”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妈。”我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拿户口本干什么?”‍⁡⁡⁣⁣

母亲脚步一顿,转过身,脸上堆起笑:“哎,就是蒋壮,你远房表舅家的孩子,要办个贷款,需要户口本做个证明,很快,就用一下,下午就送回来。”

“贷款?”我皱起眉,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给我看看。”

母亲下意识地把信封往身后藏了藏:“你这孩子,看什么看,妈还能骗你啊?就是帮个忙,人家急用。”

看,就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为了外人,对自己的女儿遮遮掩掩,仿佛我才是那个不通情达理、阻碍她当“好人”的恶人。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但我硬生生压了下去。

不能发火。

发火就输了。

我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担忧:“妈,我不是不信你。但户口本这东西多重要啊,怎么能随便借给别人办贷款呢?你知道他贷什么款吗?万一是高利贷呢?”

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哎呀,你想多了!蒋壮那孩子老实巴交的,就是做点小生意,资金周转一下。都是亲戚,还能坑咱们不成?”

“亲戚?”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妈,你一年到头见过他们几次?上次见蒋壮,还是我小时候吧?他长什么样你都记不清了,怎么就成‘老实巴交’了?”

母亲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语气带上了惯有的埋怨:“苗倩!你怎么说话呢?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人家遇到难处了,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做人不能太自私!”

又来了。

“自私”。

在她眼里,任何维护自身利益的行为,都是自私。

而她的“无私”,却是建立在牺牲家人基础上的愚蠢。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妈,这不是自私不自私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户口本是重要的身份证明,不能外借。这是常识。而且,我今天入职,下午就要用户口本,你借给他,我用什么?”

母亲显然忘了这茬,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说:“你那不是下午才用吗?我让他上午用完就赶紧送回来,耽误不了你的事。”

“万一耽误了呢?”我寸步不让,“妈,这份工作对我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为了它,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我今天的入职。”‍⁡⁡⁣⁣

也许是看我态度异常坚决,母亲有些犹豫了。

这时,客厅的电话又尖锐地响了起来。

母亲像找到了救星,赶紧跑去接电话。

“喂?哦,到了到了,我正找着呢,马上就好……哎,好,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送下去。”

她挂掉电话,匆匆拿起桌上的信封,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我厉声喝道。

母亲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回头看我:“倩倩,你干什么?人家都在楼下等着了!”

我快步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牛皮纸信封。

入手沉甸甸的,里面确实是我们家的户口本。

“苗倩!你反了天了!把东西给我!”母亲急了,上来就要夺。

我侧身躲过,将户口本紧紧抱在怀里,冷冷地看着她:“今天,这个户口本,你休想拿出门。”

母亲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我的鼻子:“你!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白养你这么大了!快给我!”

她扑上来,试图强行抢夺。

我比她年轻,力气也大,她根本抢不过。

拉扯间,我猛地将她推开一步。

母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震惊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这个女儿一样。

眼泪瞬间涌上了她的眼眶,她带着哭腔说:“苗倩!你为了个破本子,跟你妈动手?我是你妈!”

又是这一套。

用生育之恩进行道德绑架。

若是以前,我或许会心软,会内疚。‍⁡⁡⁣⁣

但现在,不会了。

我看着她虚假的眼泪,心中一片冰冷。

“妈,”我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变了吗?”

我举起手中的户口本。

“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你把这个借出去,毁掉的就是我的人生。”

“你口口声声说帮别人,那你有没有想过帮帮你女儿?”

“你想着别耽误我的事,那上次考研的资料呢?那也是‘一会儿就还’吗?”

我提起旧事,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嘴上依然强硬:“那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还提它干嘛!邻居后来不是还给你了吗?虽然……虽然是晚了点……”

“晚了点?”我几乎要笑出来,“复试都结束了,资料还回来还有什么用?妈,那不是晚了点,那是毁了我一次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和她在这些旧账上纠缠毫无意义。

现在的关键是保住户口本,顺利入职。

至于报复……来日方长。

我看着她又急又气又有些心虚的脸,换了一种策略。

“妈,这样吧。”我放缓语气,“你不是要帮蒋壮吗?行,我跟你一起下去见他。我问清楚他到底要办什么贷款,如果真是正当用途,而且非常紧急,我可以陪他去派出所,开个户籍证明,效果和户口本原件差不多,但更安全。你看行不行?”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也是一个合理的、替她“着想”的解决方案。

母亲愣住了,显然没想过还有这种操作。

“户……户籍证明?那多麻烦人家……”

“麻烦?”我打断她,“借走户口本,可能给我们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那才叫真麻烦。开个证明,虽然跑一趟派出所,但至少安全。妈,你想想,哪个更划算?”

母亲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骨子里还是怕麻烦的,尤其是怕自己麻烦。

用“麻烦”来制衡她的“老好人”心态,或许有效。

楼下传来了几声汽车喇叭声,似乎在催促。

母亲更急了,跺了跺脚:“哎呀,人家在下面等着呢!先借给他用用再说吧!”

她还想来抢。

我后退一步,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妈,你今天要是敢把这个户口本拿出去。”

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立马就去火车站,买张票去南方,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你去跟你的‘好亲戚’‘好邻居’过一辈子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母亲最敏感神经。

她虽然常常为了外人委屈我,但内心深处,她还是传统的中国母亲,女儿是她最重要的情感寄托和养老保障。

“你敢!”她尖声叫道,但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你看我敢不敢。”我面无表情地回视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温度。

我知道,我赌对了。

母亲看着我决绝的眼神,又看看我怀里紧紧抱着的户口本,再听听楼下越来越不耐烦的喇叭声。

她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挣扎、愤怒、尴尬、还有一丝被戳破真实想法的慌乱,交织在一起。

最终,对失去女儿的恐惧,压倒了她那廉价的好人缘渴望。

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带着哭音朝门外挥挥手:“你去……你去跟蒋壮说,户口本……不方便借了……”‍⁡⁡⁣⁣

说完,她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紧紧抱着怀里的户口本,感受着它坚硬的棱角硌在胸口。

第一步,成功了。

我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只会崩溃哭泣和无力指责。

我守住了命运的关口。

但这远远不够。

苗兰芬,我的母亲。

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我会让你慢慢知道,你的“老好人”行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会一点一点,撕下你那虚伪的“善良”面具。

让你,还有那些习惯性占便宜、盲目跟风的亲戚邻居们,都尝尝我曾经尝过的痛苦。

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转身,没有理会身后母亲的哭泣声。

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一个穿着花衬衫、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不耐烦地靠在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车上,时不时抬头往我们家的窗户张望。

那就是蒋壮。

上一世,毁掉我工作的“元凶”之一。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

别急,一个一个来。‍⁡⁡⁣⁣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轻轻拉上窗帘,将怀里的户口本,锁进了我床头柜最隐秘的夹层里。

钥匙,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无比清醒,也无比坚定。

这一世,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