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回声号”引擎的怒吼在艾拉耳中化作尖锐的嗡鸣，与心脏狂乱的搏动交织在一起。舷窗外，宁静海空间站最后的残骸正被狂暴的法则余波和殉爆炸成一片缓慢扩散的、闪烁着金属寒光与离子火焰的尘埃云。那曾是她和马克斯工作、生活、梦想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无声的毁灭。
凯·罗根的手指在主控面板上化作一片模糊的残影，汗水浸透了他沾满油污的制服后背。全息战术星图上，那三个猩红的、代表着硅基帝国“裁决者”级驱逐舰的光点，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拉近着代表“星尘回声号”的微弱蓝色光标。它们不是笨重的巨舰，而是为净化异端量身打造的猎杀者——线条锐利如剃刀，装甲闪烁着非晶态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引擎喷口喷吐着高能粒子流，在身后拖曳出象征毁灭的幽蓝尾迹。
“能量读数飙升！他们在充能主炮！该死，是‘圣裁之光’阵列！”凯的声音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弓弦。硅基帝国的标准净化武器，以高能粒子束瞬间蒸发目标，不留任何“亵渎”的痕迹。
艾拉猛地从巨大的悲痛中抽离一丝神智，死亡的冰冷触感比任何情绪都更能刺激求生本能。她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六棱柱晶片，马克斯用生命换来的数据。“能避开吗？”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避？在这种鬼地方？”凯咒骂着，猛地一拉操纵杆，“星尘回声号”如同受惊的蜂鸟，一个剧烈的桶滚机动。几乎同时，三道粗大的、散发着不祥白炽光芒的粒子束撕裂了他们刚才所在的虚空。粒子束在穿过一片尚未完全平息的法则扰动区时，发生了诡异的折射和散射，一部分光束扭曲着击中了远处漂浮的宁静海残骸，瞬间将其气化；另一部分则如同失控的狂蛇，在虚空中乱窜，留下一道道灼热的等离子轨迹。
飞船剧烈颠簸，惯性阻尼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艾拉被狠狠甩在安全带上，肋部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看到没？这狗屎的物理定律！”凯咆哮着，努力稳住飞船，“常规规避没用！他们的火控系统肯定有某种…场域稳定补偿！预测我们的轨迹比我们预测这鬼地方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还准！”
“场域…”艾拉捕捉到了这个词，心脏猛地一跳。马克斯临终的呓语在她脑中炸响：“*锚点…需要…场域共鸣…*”。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晶片，幽蓝的光芒似乎带着某种脉动。“凯！接入晶片！读取里面的原始环境波形数据！快！”
凯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工程师本能压倒了一切疑问。他飞快地扯下胸前的工具袋，掏出一个便携式多接口读卡器，粗暴地插进飞船辅助计算机的扩展槽，然后将晶片猛地按了进去。
“接入中…读取数据流…解析环境波形模型…”飞船AI发出平稳但急促的合成音。主屏幕上瞬间被瀑布般的、扭曲怪异的波形图淹没——那是宁静海空间站在毁灭前最后时刻捕捉到的“法则潮汐”前锋扰动的原始记录。光速波动、引力涟漪、量子真空涨落…所有常数的不稳定都在这些疯狂跳动的线条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给我实时对比！用这些波形去干扰他们的火控预测！覆盖到我们的导航和规避系统！”艾拉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的科学家直觉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既然火控依赖对稳定物理场的预测，那么就用最不稳定的、混乱的法则波动数据去污染它！
凯的眼睛亮了。“天才！或者疯子！试试看！”他手指翻飞，将艾拉的指令转化为复杂的操作指令。“AI！执行指令‘混沌帷幕’！将历史异常波形数据，按最高优先级叠加到本舰实时轨迹预测外推算法上，并向外辐射低强度、广谱的‘噪音’场，模拟核心波形特征！覆盖范围…最大！”
“指令确认：‘混沌帷幕’启动。警告：该操作将极大增加本舰导航系统负荷，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机动轨迹。辐射场可能暴露本舰位置。”AI冷静地报告。
“暴露？他们早就锁定我们了！要的就是不可预测！”凯狞笑一声，猛地将引擎推力推到极限。“星尘回声号”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骤然加速，同时开始进行一系列毫无规律可言的、近乎疯狂的机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时而骤停，时而猛冲，完全违背了任何常规的宇航动力学。
战术星图上，代表追击者的猩红光点再次亮起主炮充能的光芒。但这一次，它们的锁定光环在“星尘回声号”的轨迹上疯狂跳跃、闪烁，如同醉汉的视线，始终无法稳定下来。三道“圣裁之光”再次射出，却像喝醉了酒般歪歪扭扭，与“星尘回声号”那鬼魅般的轨迹擦肩而过，徒劳地在虚空中犁出焦痕。
“奏效了！哈哈！狗娘养的硅脑袋懵了！”凯兴奋地捶了一下控制台。
然而，硅基帝国的反应快得惊人。短暂的“困惑”后，三艘裁决者驱逐舰瞬间改变了策略。它们不再试图精确锁定，而是呈扇形散开，舰体侧舷的装甲板滑开，露出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发射口。
“导弹集群！饱和打击！他们要用数量淹没‘混沌帷幕’！”艾拉的心沉了下去。再混乱的干扰，面对铺天盖地的导弹雨也是徒劳。
无数细小的、燃烧着幽蓝尾焰的飞弹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从裁决者舰体中喷涌而出，瞬间遮蔽了小片星域。它们没有精确制导，而是依靠预设的拦截弹幕和强大的近炸引信，编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朝着“星尘回声号”可能存在的区域覆盖过来。
“引擎过载110%！护盾能量见底！我们冲不出去！”凯看着屏幕上那令人绝望的导弹群和急速下降的能量读数，声音第一次透出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船AI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困惑？…的警报：“侦测到未知高维空间扰动…来源…无法解析…强度…指数级攀升…覆盖范围…本区域…”
艾拉和凯下意识地看向舷窗外。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血液几乎凝固。
那片被导弹群覆盖的空域，空间本身开始扭曲。不是物理法则失效导致的混乱撕裂，而是一种…有规律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畸变。虚空仿佛变成了一块被无形之手揉捏的透明橡皮泥，拉伸、折叠、旋转。空间结构呈现出非欧几里得的、不可能存在于三维世界的拓扑形态——克莱因瓶的局部？莫比乌斯环的投影？
那些高速飞行的导弹，一头撞进了这片畸变的区域。它们的轨迹瞬间变得荒诞离奇。有的导弹仿佛射入了一面看不见的镜子，调头射向了自己的发射舰；有的如同掉进了无限回环的迷宫，在原地疯狂地转圈；还有的则被空间褶皱瞬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处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导弹的近炸引信在扭曲的空间尺度下彻底失效，殉爆的火光零星而混乱，如同在异次元绽放的诡异烟花。
三艘气势汹汹的裁决者驱逐舰也未能幸免。它们庞大的舰体在畸变的空间中剧烈摇晃，仿佛暴风雨中的小舟。舰体装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是空间结构强行改变其物理形态时产生的应力。其中一艘驱逐舰的引擎喷口被一道突兀的空间褶皱“切断”，幽蓝的尾焰瞬间熄灭，整艘战舰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失控翻滚。另一艘则被自己反射回来的导弹击中侧舷，爆开一团刺目的火光。
“深…深潜者…”艾拉失神地喃喃自语。她想起了逃离宁静海时捕捉到的那些无法解析的信号和涟漪。只有传说中生活在法则潮汐边缘的“深潜者”，才可能拥有如此操控空间的能力！这是警告？还是…援助？
“管他娘的是谁！机会！”凯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震惊。他抓住这短暂的混乱，将“星尘回声号”残存的全部能量疯狂注入主引擎。“抓紧了！我们冲出去！”
“星尘回声号”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险之又险地从那片仍在剧烈波动的、如同沸腾水面的畸变空间边缘擦过，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未被战火波及的黑暗星域。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彻底熄火，飞船依靠惯性滑行，陷入死寂。只有船壳上残留的撞击凹痕和能量灼痕，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生死时速。
舷窗后方，那片空间畸变区域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开始平复，扭曲的几何结构缓缓舒展，空间褶皱消失。三艘裁决者驱逐舰，一艘重创失控，一艘冒着浓烟，仅剩一艘似乎勉强恢复了稳定，但显然也遭受了重创。它们冰冷的传感器阵列徒劳地扫描着“星尘回声号”消失的方向，猩红的光芒闪烁着愤怒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它们没有继续追击，似乎对那未知的、能操控空间的“深潜者”力量充满了忌惮。
驾驶舱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飞船系统低沉的嗡鸣。应急照明将他们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艾拉瘫在座椅上，身体因过度紧张和伤痛而微微颤抖。她摊开手心，那枚幽蓝的晶片依然冰冷，但此刻，它仿佛重逾千斤。马克斯用生命换来的数据，刚刚救了他们一命。而晶片里记录的异常波形，以及那神秘莫测、能操控空间几何的“深潜者”…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她之前想象的、深邃而危险的宇宙真相。
凯检查着几乎瘫痪的飞船系统，脸色铁青。“引擎完蛋了，主能源耗尽，维生系统在最低功耗运行。通讯阵列…被粒子束擦过，成了废铁。我们飘在离联邦疆域至少三跳的荒芜地带，跟漂流瓶没区别。”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污，看向艾拉，眼神复杂，“科尔博士…现在怎么办？你那宝贝晶片，除了能当干扰弹用，还能变出曲速引擎或者信号发射器吗？”
艾拉没有立刻回答。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和身体的疼痛。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被悲伤和恐惧浸染过的眸子里，燃烧起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科学家的专注火焰。她将晶片紧紧握在手心，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它不能变出引擎，凯。”艾拉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它可能是钥匙。是理解这一切——法则潮汐、硅基帝国的疯狂、还有那些…深潜者——的钥匙。马克斯说的‘锚点’和‘场域共鸣’…那不仅仅是一个理论模型。”
她艰难地转过身，目光穿透破损的舷窗，投向外面无垠的、黑暗的、潜藏着无尽未知和危险的宇宙深渊。
“我们得活下去，凯。活下去，然后弄明白它。”她的声音很低，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寂静的驾驶舱里激起沉重的回响，“联邦回不去了。圣数帝国不会放过我们。现在，只有这艘船，我们两个，还有这个…”
她举起手中的晶片，幽蓝的光芒映亮了她坚毅的侧脸。
“还有这个…‘奇点模因’。”
凯看着艾拉，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枚小小的、却仿佛蕴含着宇宙风暴的晶体，最后目光落在外面那片刚刚吞噬了追兵、又救了他们一命的诡异空间区域。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重重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甲板上。
“妈的，”他骂了一句，但语气里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认命的狠劲，“那就修船。先得让这破玩意儿能动起来。博士，你最好祈祷你那‘模因’真能当饭吃，或者…至少能告诉我们去哪儿能找到吃的和零件。”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向后舱的工具柜，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却透着一股永不低头的韧性。飞船外，是冰冷的虚空和潜伏的危机；飞船内，是重伤的躯体和渺茫的希望。但在这片由毁灭废墟构成的星尘之中，“星尘回声号”这艘小小的实验艇，如同一个倔强的漂流瓶，承载着两个亡命之徒和一个可能颠覆宇宙人知的秘密，开始了它充满未知的航程。
法则已然崩塌，而他们的求生与探索，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