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游隼号”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凯将操纵杆几乎扳断,让这艘小巧的突击艇在“方舟之港”巨大的残骸丛林中疯狂穿梭。巨大的金属结构如同被巨兽撕咬后的骨架,扭曲、断裂,边缘闪烁着熔融后凝固的暗红。爆炸的火光在远处不断亮起,硅基净化者的能量武器光束如同死神的探照灯,在通道的破口和断裂的横梁间扫射,留下焦黑的灼痕和瞬间气化的物质。空气泄露的尖啸声此起彼伏,混合着金属结构在余温下冷却收缩的呻吟。

“妈的!这地方比硅基的净化场还热闹!”凯咒骂着,一个急转避开一块迎面飘来的、卡车大小的装甲板碎片。传感器屏幕上充斥着各种干扰和能量乱流,导航几乎失效,只能依靠艾拉手中晶片那微弱的、指向性的共鸣和凯对空间站残存结构的模糊记忆。

“左转!穿过那个撕裂的货舱!深潜者印记的残留共鸣…在核心区方向…变强了!”艾拉紧盯着晶片,幽蓝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跳动。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强行感知这片混乱废墟中的法则“纹理”,如同在风暴中分辨蚊蚋的嗡鸣,消耗巨大。但她必须集中精神,避开硅基巡逻队和致命的能量陷阱。

晶片的共鸣如同黑暗中的细丝,引导着他们深入残骸的核心区域。这里曾是巴克的“地盘”,现在则是一片狼藉的战场。随处可见被能量武器烧焦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被摧毁的硅基净化者残骸——冰冷的金属躯壳上布满了弹孔和能量灼烧的痕迹。显然,巴克的手下在绝望中进行了殊死抵抗,但结果惨烈。

“看那边!”凯指着一个被炸塌的通道口,几具穿着巴克团伙标志性破烂夹克的尸体旁,散落着一些扭曲的金属构件。“好像是…超导储能环的残骸!G-12区爆炸溅射过来的?”

艾拉眼睛一亮:“快!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超导磁约束环!凯,我们需要那个替代引擎耦合器!”时间紧迫,索伦森给的十五分钟像沙漏里的沙飞速流逝。

凯将“游隼号”停在一块相对稳定的巨大结构残骸后,两人迅速穿上简易的宇航服(真视会提供的轻便型),带上工具和切割器,跳下突击艇。失重环境下,他们依靠磁力靴吸附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艰难地向那堆废墟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血腥和金属烧熔的焦糊味。凯用切割器小心翼翼地切开一块压住的金属板,艾拉则用晶片扫描着废墟的能量残留和结构应力点,指引凯避开危险区域。突然,凯的动作停住了,他扒开几块扭曲的管线,露出一段闪烁着幽蓝色泽、相对完好的环状结构!

“找到了!磁约束环!虽然有点变形,但核心超导层似乎没破!”凯的声音带着狂喜,迅速用工具将其切割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能量束从他们头顶掠过,打在旁边的金属结构上,溅起刺目的火花!几个冰冷的、如同金属蜘蛛般的硅基净化者侦察单元,正从上方断裂的管道网中探出头,红色的光学传感器锁定了他们!

“该死!被发现了!”凯一把将磁约束环塞给艾拉,抄起突击艇上带下来的高能切割枪,“艾拉!回艇上去!我掩护!”

“一起走!”艾拉抓住凯的手臂,目光却瞥向废墟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被炸塌的维修通道口。晶片的共鸣在那里异常强烈,同时…还有一种微弱的、非硅基的生命信号?“等等!那边!有活人!可能是塔维安!”

凯咬牙看了一眼逼近的净化者侦察兵,又看了看艾拉指的方向。“妈的!赌了!”他拉起艾拉,一边向那个通道口射击,一边快速移动。高能切割枪射出的炽热光束在净化者坚固的外壳上留下灼痕,但难以造成致命伤,只是暂时阻滞了它们的逼近。

两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那个狭窄、布满灰尘和碎片的维修通道。凯反手用切割枪焊死了通道入口的破损气闸门,暂时阻挡了追兵。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宇航服头盔灯的光柱在尘埃中晃动。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晶片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指向通道深处。

“塔维安?是你吗?”艾拉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黑暗角落传来,伴随着微弱的呻吟。“咳…咳咳…科尔博士?罗根先生?真是…令人感动的…再会啊…”塔维安·索恩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失去了往日的圆滑,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自嘲。

头盔灯光照过去,只见塔维安蜷缩在一堆废弃的线缆和隔热材料后面。他那身考究的西装破烂不堪,沾满了油污和暗红的血迹。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骨折了。脸上那副无框眼镜碎了一片,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像受伤的毒蛇。

“索恩!你的腿!”凯立刻上前检查。

“小意思…被一块飞来的…‘方舟之港’纪念品砸了一下。”塔维安疼得吸了口冷气,却强撑着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看来…巴克老大和他的‘秩序维护’…彻底成历史了?外面…现在是谁的天下?硅基的…还是真视会的秃鹫?”

“硅基还在打,真视会舰队在苦战。我们时间不多!”艾拉快速说道,“深潜者的印记共鸣点就在这附近!我们需要那里的数据!还有,你知不知道巴克仓库里还有什么能用的超导材料?特别是…”

“超导材料?”塔维安喘息着,艰难地指了指通道更深处的方向,“这条通道…后面连着一个…巴克藏私货的小仓库…咳咳…他抢来的…宁静海空间站的部分…科研物资储备…就在里面…包括一些…高纯度超导体…我本想…留着当筹码…”

宁静海的物资!凯和艾拉对视一眼,看到了希望!这简直是天降之宝!

“艾拉,你照顾他,我去找仓库!”凯立刻起身,顺着塔维安指的方向冲去。

艾拉蹲在塔维安身边,拿出简易医疗包处理他腿上的骨折。“为什么帮我们?引我们来这里?”艾拉盯着塔维安的眼睛,直接问道。

塔维安靠在冰冷的舱壁上,任由艾拉处理伤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手中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片。“为什么?…因为你们…尤其是你,科尔博士…让我看到了…真正的‘机会’。”他声音低沉,“在‘方舟之港’…你用他们的毁灭之矛,砸碎了束缚我们的枷锁…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毁灭…是…重构的可能。真视会想逃…联邦想龟缩…硅基想净化一切…只有你…想带着所有人…在宇宙的褶皱里‘滑行’…疯子…但…是唯一值得押注的疯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且…深潜者印记的残留…不仅仅是数据…博士。我怀疑…巴克那个仓库的位置…就在印记共鸣最强的节点上…那里…可能还残留着…一点‘力量’…能帮你…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凯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狂喜:“找到了!艾拉!一整个货柜!标记着宁静海高等物理研究所!高纯度铌钛超导线圈!还有…一些没见过的能量导管!够修十个‘星尘回声号’引擎了!”

好消息!但艾拉的心却提了起来。塔维安的话让她意识到,巴克这个仓库的位置绝非偶然!

“凯!快拿东西!我们得离开!硅基可能已经突破我封的门了!”艾拉催促道,同时加快包扎速度。

塔维安却一把抓住了艾拉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眼神灼热:“等等!博士!印记…共鸣点!就在仓库里面!带上晶片!去感受它!那里…有深潜者留下的…不只是数据…是某种…接口!一个能与更大‘场域’产生‘共鸣’的节点!真视会舰队在苦战…外面硅基的舰队像闻到血的鲨鱼…我们需要…更大的动静!更大的…‘混乱’!”

塔维安的话如同惊雷!艾拉瞬间明白了他的疯狂意图!他想利用深潜者残留的“接口”和晶片的引导,在“方舟之港”残骸的中心,再次引发一场法则层面的“共鸣风暴”!不是为了修复,而是为了…制造一场波及整个战场的宇宙级“混乱”,搅乱硅基的阵脚,为真视会舰队创造撤退或反击的机会!

“你疯了!这会彻底毁了这里!我们也会被卷进去!”艾拉低吼。

“这里…已经毁了!”塔维安指着外面,炮火的震动不断传来,“不疯…我们都得死!真视会完了…你的‘迁徙’梦想也完了!用这堆废铁…换一个机会!赌不赌?博士!”他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和一丝绝望的希冀。

艾拉看着塔维安,又看向凯正在奋力拖拽超导线圈的方向,感受着晶片对仓库深处那越来越强烈的共鸣呼唤。深潜者的低语在灵魂深处回响:“‘共鸣’…寻找‘锚点’…” 也许…这残骸深处残留的节点,就是此刻唯一的、临时的“锚点”?

“凯!别管线圈了!带上切割枪!跟我来!”艾拉做出了决定,声音带着决然的颤抖。她扶起塔维安,三人踉跄着冲向仓库深处。

仓库内部堆满了各种抢来的物资,一片狼藉。但在仓库最中心,景象却异常诡异。那里的空间微微扭曲,光线如同透过流动的水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与深潜者印记同源的彩色辉光。地面中央,一个由复杂几何纹路构成的、仿佛天然形成的金属平台微微凹陷,平台中心有一个六棱柱的凹槽——大小正好与艾拉手中的晶片吻合!

“就是那里!”塔维安指着平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放进去!用晶片…激活它!”

外面,焊接的气闸门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能量武器灼烧的滋滋声!硅基净化者即将突破!

没有时间犹豫了!艾拉深吸一口气,挣脱凯的搀扶,一步踏到平台前。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平台就像一个埋藏在废墟中的、深潜者力量的“共鸣器”,与残骸中弥漫的混乱能量场和空间结构紧密相连。

她将手中那枚幽蓝的晶片,郑重地放入平台的凹槽之中。

嗡——!

晶片与凹槽完美契合的瞬间,整个平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流淌、旋转,沿着平台上的几何纹路迅速蔓延!一股强大的、源于空间本身的震动瞬间席卷了整个仓库!仓库内堆积的金属货箱、杂物如同失去了重力般悬浮起来,在蓝光中缓缓旋转!

艾拉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瞬间拉入了一个更宏大、更狂暴的“场域”!她不再仅仅感知“方舟之港”残骸,她的“视野”扩展到了整片战场!她“看”到了真视会舰队在硅基帝国猛攻下苦苦支撑的护盾涟漪;看到了“最终方程号”受损舰首正在缓慢修复的秩序光环;看到了外围“暗影之刃”舰队如同阴影般潜伏的能量信号;更感受到了这片星域因激烈战斗和法则潮汐残留而变得极度“紧绷”、充满“褶皱”的空间结构!

深潜者的认知、晶片的数据、残骸节点的共鸣…在这一刻完美融合!艾拉感觉自己成了宇宙风暴中的舵手!

“凯!塔维安!抓住固定物!”艾拉的声音在剧烈的震动和能量嗡鸣中几乎被淹没。她闭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这片狂暴的“纹理”之海。她的目标不是引导毁灭,而是…**共振**!将深潜者节点残留的力量作为“音叉”,去敲击这片战场空间中最脆弱、最混乱的那些“褶皱”!

她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指挥棒:

引导点一:锁定“方舟之港”残骸中,那些因剧烈爆炸和结构坍塌而积累到极限的应力点!特别是D-7区储能环二次泄露形成的、极不稳定的高能等离子漩涡!

引导点二:锁定硅基帝国一艘“裁决者”驱逐舰引擎喷口附近,因之前战斗受损而导致的、微小的能量回流不稳定点!

引导点三:锁定“最终方程号”舰首修复光环阵列时,因艾拉之前纳秒级攻击留下的、尚未完全弥合的微观逻辑裂痕!

引导点四:锁定这片星域中,一道因法则潮汐前锋掠过而残留的、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空间引力涟漪!

“以深潜者之名…以宇宙褶皱为弦…共鸣吧!” 艾拉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

晶片平台的光芒骤然爆发!如同超新星般照亮了整个仓库!一股无形的、源于空间结构本身的、频率复杂到极致的震动波,以“方舟之港”残骸为中心,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引发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战场!

轰隆隆隆——!!!

首先爆发的,是“方舟之港”残骸自身!被艾拉引导共鸣锁定的数个巨大应力点和能量漩涡,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发生了连锁殉爆!比之前G-12区爆炸更猛烈的火球腾空而起!巨大的金属结构被撕裂、抛飞!整个残骸如同垂死的巨兽发出最后、最痛苦的咆哮!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能量乱流瞬间席卷了靠近的硅基净化者部队,将它们如同灰尘般吹飞、撕碎!

紧接着,被锁定的那艘硅基“裁决者”驱逐舰,其引擎喷口附近的不稳定点被外部共鸣强行“共振放大”!一股失控的能量回流如同野马般冲入引擎核心!轰然巨响中,整艘驱逐舰的尾部被内部爆发的能量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引擎瞬间熄火,舰体失控翻滚!

而“最终方程号”舰首,那道本已在修复的微观逻辑裂痕,在外部空间共鸣的“共振”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刚刚凝聚的秩序光环再次剧烈波动,裂痕瞬间扩大!整艘旗舰猛地一震,修复进程被强行打断,甚至引发了小范围的内部系统紊乱!

最后,那道微弱的空间引力涟漪,在被深潜者节点力量“共鸣”放大后,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战场边缘一艘真视会护卫舰附近!虽然未能直接摧毁战舰,却引发了剧烈的空间湍流,瞬间扰乱了硅基帝国另一艘驱逐舰的瞄准和阵型!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一片极致的混乱!

真视会舰队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远见号”索伦森舰长的怒吼响彻舰队频道:“全舰队!最大推力!脱离战斗!向预设跃迁点撤退!立刻!马上!”

真视会舰船引擎全开,如同受惊的鱼群,趁着硅基舰队被突如其来的连环爆炸、失控、紊乱和空间湍流打得措手不及的瞬间,全力冲出包围圈,向着深空加速逃离!

硅基帝国舰队内部,冰冷的逻辑核心似乎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目标舰队的突然爆发式脱离,己方一艘驱逐舰的严重受损,旗舰修复进程的再次中断,加上战场核心那巨大残骸毁灭性爆炸引发的能量风暴和空间扰动…这一切叠加起来,超出了它们预设的战术逻辑库处理范畴!追击指令出现了致命的延迟!

“游隼号”突击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在“方舟之港”残骸最后的大爆炸冲击波中剧烈颠簸!凯死死抓住操纵杆,将引擎推到极限,在纷飞的金属碎片和狂暴的能量流中寻找生路!艾拉瘫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色金纸一般,鼻孔、嘴角、甚至耳朵都渗出了鲜血!强行引导如此大规模、多目标的“星尘共鸣”,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毁灭性的透支!晶片平台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

塔维安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座椅上,看着舷窗外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和真视会舰队成功脱离的光芒,又看了看濒临崩溃的艾拉,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

“我们…成功了?”凯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

“暂时…”艾拉气若游丝,视线模糊,“硅基…不会放弃…莉瑞亚…也在看着…”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导航屏幕上一个坐标——那是深潜者意识最后留下的、指向“锚点”的清晰坐标。“去…那里…‘共鸣’…需要‘锚点’…”

“游隼号”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终于冲出了爆炸和能量乱流的范围,向着深邃的宇宙加速。身后,“方舟之港”最后的辉煌火焰正在宇宙的真空中缓缓熄灭,只留下无数冰冷的、燃烧着余烬的钢铁碎片,如同为一场疯狂而悲壮的生存之舞献上的祭品。

而在更遥远的黑暗中,三艘“暗影之刃”特勤舰如同耐心的毒蛇,悄然调整了航向,冰冷的传感器阵列,牢牢锁定了那艘渺小的、正飞向未知坐标的突击艇。莉瑞亚·陈将军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枷锁,悬于头顶。

深潜者的低语在艾拉昏沉的意识中回响:“‘锚点’…将临…” 星尘的共鸣,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奏响,而寻找真正“家园”的迁徙之旅,终于踏上了指向星辰大海的航程。代价沉重,希望微茫,但航向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