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炭窑里阴冷潮湿,弥漫着朽木和尘土的霉味。外面风雪呼号,如同万千冤魂在哭诉。崔香童点燃最后几根鼠尾草,辛辣的烟气勉强驱散残余的寒意和那令人不安的暗红雾丝。王秀芝躺在铺了兽皮的冰冷地上,呼吸微弱,脸色青灰依旧,但之前那非人的狞笑和挣扎平息了,陷入一种更深的、死气沉沉的昏迷。丫蛋蜷缩在她身边,小脸埋在母亲怀里,肩膀无声地耸动。

墨斗张守在窑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破煞斧杵在身前,乌沉的斧刃映着跳动的草火光晕。他那只完好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摩挲着怀里那个装着秽土和血煞晶的玻璃瓶,眉头拧成死结。

“靠山屯…必须去。”崔香童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白大娘本体在屯子后山的‘老药园子’里闭关养伤,她上次传信说…那园子地下有口‘灵泉眼’,是这一片地脉生气的根子之一!现在灵泉眼枯了,她伤上加伤,只有找到她本体,用她积攒的本命灵药,或许才能拔了秀芝婶身上的秽毒根子!再拖下去…人就真成空壳了!”

我靠坐在冰冷的窑壁上,后背的伤口在寒气刺激下传来阵阵闷痛,像有冰锥在里面搅动。掏出胡三太奶给的千年木心珠,温润的绿意源源不断渗入掌心,滋养着几近枯竭的体力,也勉强压着脏腑里翻腾的阴寒。虎口那道灰线,在木心珠生机的持续刺激下,那阵奇异的麻痒感越来越清晰,仿佛灰线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搏动,与这片被污染的山林产生着某种微弱的共鸣。

“去,当然要去。”我声音有些沙哑,“但不是现在。”我指了指窑洞外呼啸的风雪,“引魂瘴虽散了大半,但这风雪未停,林子里还有被血煞晶刺激发狂的野兽,更有暗处下黑手的人。贸然闯出去,是送死。”

“那怎么办?等天亮?秀芝婶等得起吗?”崔香童急了。

“等不起,也不能盲动。”我闭目凝神,调动起所剩无几的精神,摒弃杂念,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道家山术(风水) 的根基在脑海中铺开:此地炭窑位于山坳背风处,形如覆碗,聚阴藏气,本是死绝之地。但此刻,我却隐隐感觉到脚下深处,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地热暖流在缓缓流动!

“老张,”我睁开眼,看向墨斗张,“破煞斧借我用用。”

墨斗张没多问,将斧柄递过。这斧通体乌沉,非金非木,入手冰凉沉重,斧身内蕴的雷霆破煞之力与我体内残存的道家真炁隐隐呼应。

我走到炭窑最深处,避开堆放的朽木。凝神静气,脚踏九宫步(简化,仅取方位),口中默诵安土地神咒:“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祇灵…各安方位,备守坛庭…”

咒语低沉,在狭小的窑洞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随着步伐和咒语,我调动起木心珠传递来的生机之力,混合着微弱真炁,缓缓注入手中的破煞斧。

斧身之上,那些繁复细密的鲁班秘符,竟随着真炁注入,次第亮起极其微弱的暗红光芒!并非墨斗张使用时那种暴烈的破邪之光,而是一种更加内敛、仿佛能沟通地脉的厚重气息!

“坤位,地户开!” 我低喝一声,双手紧握斧柄,将闪烁着暗红符文的斧刃,如同插入锁孔的钥匙,对准脚下感觉中地热暖流最清晰的方位(西南坤位),狠狠刺入冰冷坚硬的地面!

“嗡——!”

一声沉闷的震鸣!斧刃没入地面半尺!一股精纯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地热暖流,如同被斧刃引动,顺着破开的缝隙丝丝缕缕地升腾上来!炭窑内原本阴冷刺骨的空气,瞬间被这股暖意驱散了大半!那令人压抑的死绝之气,也被冲淡不少!

奇门遁甲·开地户! 以法器为引,以真炁沟通地脉,强行在绝地中开出一线生机门户!此法消耗极大,我后背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液体浸透绷带,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木心珠支撑才没倒下。

“成了!”墨斗张独眼一亮,快步上前,伸手感受着那地缝中涌出的暖流,“好小子!这地热…能暂时压住这窑里的阴煞死气!也能吊住这娘俩一口气!”

崔香童也感受到了变化,窑内温度回升,王秀芝青灰的脸色似乎都缓和了一丝丝。她立刻将王秀芝移到地热涌出的缝隙旁,又掏出几片珍藏的老山参切片,塞进王秀芝舌下吊命。

“但这秽毒根子还在她魂魄里,”崔香童忧心忡忡,“地热只能缓一时…”

“所以,天亮前,我要先‘看’清这毒的根脚。”我强忍着虚弱和剧痛,盘膝坐在地热缝隙旁,对崔香童道:“香童,取一碗干净的雪来。”

崔香童不明所以,但还是麻利地用随身带的搪瓷缸子盛了满满一缸子外面干净的积雪。

我接过缸子,放在面前。又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黄铜盒子,打开,里面是六枚大小一致、边缘磨得光滑的乾隆通宝(五帝钱之首选,流通最广,沾人气最多,卜卦最灵)。钱币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铜光。

“懋钦哥,你要…起卦?”崔香童明白了,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嗯。”我深吸一口气,调动木心珠的力量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后背的剧痛。道家卜术(六爻占卜) ,乃窥探天机、趋吉避凶之法,此刻用来“诊断”这深入魂魄的秽毒,虽属非常之法,却是眼下唯一能快速探明根由的手段。

净手(用雪水擦拭),凝神,摒除杂念。心中默念王秀芝的生辰八字(崔香童低声告知),以及她中毒的时辰、地点(黑风口)。意念集中于她身上的秽毒。

“哗啦…”

六枚铜钱在双掌合十间清脆碰撞。心念守一,默诵六爻启卦真言:“八卦甲子,神机鬼藏…启!”

双手分开,将铜钱轻轻撒入盛满积雪的搪瓷缸中!

铜钱落入松软的积雪,并未沉底,而是以一种奇特的姿态半陷半露。我凝神看去,只见缸中积雪在铜钱落下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融化的雪水并未四溢,而是如同被无形之力束缚,在缸底迅速勾勒出卦象爻位!

上卦:兑为泽(金)!

下卦:巽为风(木)!

泽风大过!六爻卦象!

更诡异的是,那融化的雪水并非清澈,而是泛着一层极其淡薄、却让人心悸的暗黄色!正是秽土和血煞晶的颜色!这秽毒之气,竟连无形的卦象都能侵染!

我强忍着卦象反噬带来的精神冲击,仔细分辨爻象:

上六(阴): 爻位不稳,象征根基动摇(王秀芝本身微薄仙缘被污)。

九五(阳): 爻象晦暗,有“坎陷”之象(秽毒深陷魂魄)。

九四(阳): 动爻!爻象如刀,直指四爻(阴)!

九三(阳): 爻象浑浊,形如“棺椁”,且被暗黄秽气缠绕最重!(毒根所在!)

九二(阳): 爻位高悬,有“离火”之象(生机?外力?)。

初六(阴): 爻象飘摇,有“兑毁”之兆(凶险未消)。

“泽风大过,栋桡凶。” 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此卦本主大过越、非常行动、凶险异常。应在此事,更是大凶之兆。”

“看动爻!”墨斗张凑过来,他虽不通卦理,但鲁班门对阴阳气机变化极其敏感,指着三爻,“这爻动得邪性!像把刀!”

“三爻阳动,克四爻阴。四爻如棺,浊气缠身,正是秽毒盘踞魂魄的‘毒巢’所在!”我指着缸底那暗黄最浓的四爻位置,“动爻克之,本是吉兆,说明有外力可克制此毒!但…”

我眉头紧锁,看着那动爻(三爻)本身,也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黄秽气:“这克制之力(三爻),本身也被秽毒侵蚀了!如同生锈的刀,砍不进腐木!若强行拔毒,恐遭反噬,伤人伤己!”

“外力?是指白大娘的本命灵药?”崔香童急切地问。

“是,但不全是。”我摇头,目光落在五爻(阳)上,“五爻阳居尊位,有‘离火’之象,光明正大,代表一线生机。此爻未被秽气侵染!说明还有一股至阳至正、未被污染的力量,可以辅助压制或净化这秽毒!找到它,配合白仙灵药,才有把握!”

“至阳至正?”崔香童茫然,“老林子里…现在哪还有…”

她话音未落,一直蜷缩在王秀芝身边的丫蛋,忽然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怯生生地插了一句:“…是…是后山…石头爷爷吗?”

“石头爷爷?”我们三人同时看向她。

“嗯!”丫蛋用力点头,小手比划着,“就在老药园子旁边…好大好大一块白石头…太阳一晒,可暖和了!白奶奶(白仙)以前带我去玩,说那石头爷爷是…是啥‘地阳精’…能镇邪的…可后来…后来山那边轰隆隆响,石头爷爷好像…就凉了…”

地阳精! 道家山术典籍中有载,乃地脉阳气郁结所化之特殊矿石,性如烈阳,专克阴邪秽煞!若此物存在,且未被完全破坏,正是这秽毒的克星!

“山(风水)定毒巢(四爻毒根在魂),卜(六爻)窥生机(五爻地阳精),医(药理)需灵药(白仙本体)…” 墨斗张喃喃道,浑浊的老眼看向我,“懋钦,你这‘五术’,还真他娘的…有点用!”

线索瞬间清晰!靠山屯后山,老药园子!白仙本体!地阳精!二者结合,是救王秀芝、乃至破解靠山屯疫情的关键!

“嗷呜——!”

就在这时,窑洞外遥远的风雪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悠长、凄厉、却带着某种穿透灵魂力量的狼嚎!这声音不同于之前兽潮的疯狂,反而透着一股苍凉、威严和…清明的愤怒!

“是…是常家天龙爷的声音!”崔香童猛地站起,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却爆发出狂喜和更深的恐惧,“他…他在召集兵马!跟什么东西…干起来了!方向…好像就是靠山屯后山!”

常天龙!这位以武力强横、性情刚烈著称的常家(蛇/蟒仙)领袖,终于出手了!他的目标,显然也是后山!是那“地阳精”?还是…正在破坏地脉的敌人?

窑洞内的短暂宁静被彻底打破。风雪,兽吼,仙家的咆哮,暗处的阴谋…所有线索和危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推向了靠山屯后山那个风暴之眼!

天边,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漫长而凶险的黑夜即将过去,但真正的搏杀,才刚刚开始。

“收拾东西!” 我撑着破煞斧站起身,后背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但眼神锐利如刀,“去靠山屯!去后山!”

道家术数已指明生路,剩下的,便是以这残躯,去搏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