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乡暖意浓
2013年清明过后第七天,县城汽车站的广播还在循环播放着“开往石桥村的班车即将发车”,我攥着那张边角被手心汗浸湿的车票,把藏青色校服外套的帽子又往下拉了拉。四月的风裹着刚抽芽的槐花香,却没带多少暖意,吹得站台边那排老槐树簌簌落着白花瓣,粘在我的帆布鞋上,像踩了一地碎雪。
“阿栀!这边!”
奶奶的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时,我一眼就看见她——藏蓝色斜襟布衫外面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灰马甲,手里拎着个印着“中老年高钙奶粉”的布袋,袋口露出半截油纸,里面裹着给我留的糖糕。爷爷跟在她身后,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我的碎花小被子,车座旁的竹编篮里,还躺着奶奶早上刚蒸的咸鸭蛋。
“在镇上中学住得惯不?看你这脸都瘦了一圈。”奶奶伸手摸我的脸颊,掌心的老茧蹭过我嘴角时有点痒,却暖得让我鼻子发酸,“晚上给你做春笋烧肉,还有你爷爷昨天在河里摸的昂刺鱼,熬汤鲜得能掉眉毛。”
回家的路是去年刚修的水泥路,比从前的泥路好走太多。爷爷推着自行车,我挽着奶奶的胳膊走在旁边,风里飘着路边麦田的青草香,还有远处人家烟囱里漏出来的柴火味。路过晓雅家的院子时,我看见她正蹲在门槛上给鸡喂食,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那块小时候和我一起爬树蹭的疤。
“阿栀姐!你放假啦?”她看见我,手里的玉米糁子都忘了撒,扎着的高马尾晃得像只雀跃的小松鼠,“我奶奶还说呢,等你回来给你留她腌的糖蒜。”
“好啊,回头我去跟奶奶讨两瓣。”我朝她笑,脚步没停,她的声音很快就被风揉进了身后的槐花香里。
晓雅比我小两岁,我们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她奶奶有多年的糖尿病,我记事起就总看见奶奶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边放着个搪瓷缸,里面泡着村里老中医给开的降血糖草药,还有个小铁盒,装着医生给开的西药片。去年冬天我回家时,晓雅还偷偷跟我说,县医院的医生说她奶奶的血糖控制得特别好,再养半年就能跟着她一起去村口的菜园摘青菜了。
推开自家那扇刷着红漆的木门,院子里的老槐树比我上次回来时又粗了些,枝桠都快伸到二楼的窗户了。奶奶放下布袋就钻进了厨房,铁锅碰撞的叮当声很快就飘了出来;爷爷把自行车停在墙角,转身去鸡窝捡鸡蛋,嘴里还念叨着“今天该有三个蛋,给阿栀做蒸蛋羹”。
我把书包放进自己的房间,书桌上的台灯还是小学时爸爸给我买的兔子造型,灯罩上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金属底色。窗台上的多肉是我临走前种的,爷爷每天都记得浇水,现在长得胖乎乎的,叶片上还沾着点晨露。墙上贴着我去年考的奖状,边角被风吹得有点卷,我伸手把它捋平,心里满是踏实。
晚饭时,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春笋烧肉裹着亮红的酱汁,昂刺鱼汤浮着奶白的油花,奶奶还炒了盘我爱吃的马兰头,拌着香油和醋,清爽得很。爷爷打开一瓶低度的米酒,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我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