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岩荒漠,名不虚传。
目力所及,唯有焦渴的赭红色,大地被毒辣的日头炙烤得龟裂开无数狰狞的纹路,像一张被揉碎又摊开的巨兽皮囊。空气在灼热中扭曲,蒸腾的热浪模糊了远处嶙峋怪石的轮廓,吸入肺里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粗粝的沙尘和硫磺般的腥燥,刮得喉咙生疼。这里不是生命的禁区,而是生命相互撕咬、吞噬的残酷角斗场。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匍匐的姿态,紧贴着滚烫的岩壁阴影移动。他叫王腾。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麻布衣裤,紧紧包裹着因长期饥饿而显得过分精悍的躯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古铜色中沉淀着风沙磨砺出的粗粝和深浅不一的疤痕,如同这片荒漠本身的拓印。汗水还未渗出毛孔,便被贪婪的干燥空气瞬间蒸干,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细密的、带着咸涩味道的白色盐霜。
他的动作精准而无声,像一头在绝境中磨砺了所有本能的孤狼。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碎石和滚烫的沙地,每一次手指的攀附都牢牢抠进岩壁最稳固的缝隙。他背上斜挎着一个用坚韧的沙蜥皮缝制的水囊,瘪得只剩底部一点晃荡的浊水,腰间缠着一条同样材质的简陋皮带,上面挂着几个零碎:一把边缘磨得锋利、隐隐泛着暗红光泽的弯曲兽骨匕首——编号“獠牙七”,那是他七年来更换的第七把主武器;一个用硬木掏空的粗糙小盒,里面是半盒混合着碾碎毒蝎甲壳的止血药粉;还有一块用细藤蔓串起的、触手温润的奇异黑色小石头,那是他某次在沙暴后的深谷裂缝里捡到的“幸运石”。
王腾的目标,是岩壁上方十几丈处,一丛在扭曲热浪中顽强摇曳的暗紫色影子——紫斑棘。这种植物根茎蕴含微弱的汁液,带着强烈的麻痹毒性,是这片死亡之地少数能确认“安全”的水分来源之一,也是他配置某些驱兽药粉的关键材料。但那里,也是铁爪沙蝎最钟爱的巢穴区域之一。
他停在一块凸出的巨岩下,阴影带来片刻虚假的清凉。背靠着滚烫的岩石,他微微喘了口气,胸腔的起伏牵动着肋下一条尚未完全愈合的爪痕,带来一阵熟悉的钝痛。那是三天前,为了半块被秃鹫丢弃的风干蜥蜴肉,与一头饥饿的沙鬣狗搏杀留下的纪念。他解开腰间的水囊,用舌尖极其吝啬地舔了舔囊口凝结的微小水珠,感受着那微乎其微的湿润滑过干裂的嘴唇和喉咙,带来的短暂慰藉。这点水,是他昨天在三十里外一处几乎干涸的岩缝底部,趴伏了整整四个时辰,才用一根中空草茎小心翼翼汲取到的。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懵懂惊恐的孩童,被两个穿着青灰色短褂、面无表情的修士,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抛在这片被称为“南荒”的赤色地狱边缘。没有解释,没有怜悯,只有一句冰冷如岩石的话语:“根骨驳杂,不堪造就,于此自生自灭吧。” 那个曾短暂收留他、名为“归云庄”的修仙小门派,如同海市蜃楼般消散在记忆里,留下的只有刻骨的寒冷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绝。
南荒没有仁慈。它用无处不在的毒虫、凶残狡诈的低阶妖兽、变幻莫测的毒瘴和沙暴,以及最可怕的、同为挣扎求存而变得比妖兽更危险的同类,作为最残酷的导师。十年挣扎,王腾早已褪去了孩童的软弱。他的眼神像两块被风沙磨砺过的黑曜石,沉静、冰冷,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原始的、对生存的执着和对力量的饥渴。他学会辨认每一种能入口的毒草,知道如何从最毒的沙蝎尾部腺体下方取出那一点点无毒的嫩肉,懂得利用风向和地形躲避成群的风蚀豺,能在沙暴来临前嗅到空气中那一丝微弱的、带着金属腥气的预兆。他的身体是伤痕累积的勋章,每一次濒死后的苏醒,都让他的神经更加坚韧,反应更加迅捷。活下去,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短暂的休憩结束。王腾将最后一点宝贵的水意咽下,目光重新锐利如刀锋,投向那丛紫斑棘。他活动了一下因高温而有些僵硬的指关节,再次如同壁虎般向上攀援。距离目标只剩下最后三丈,那丛紫斑棘在热风中抖动的姿态已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依附在棘刺上的细小甲虫。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让王腾全身汗毛瞬间倒竖的腥风,混杂在灼热的硫磺味中,从斜上方的一个岩穴缝隙里飘散出来。
是铁爪沙蝎!而且不止一只!那腥风里带着铁爪沙蝎特有的信息素和一种待猎的焦躁。
王腾的动作瞬间凝固,全身肌肉绷紧如弓弦。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紧紧贴在滚烫的岩壁上,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点,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描着上方岩壁的每一个阴影和孔洞。找到了!就在紫斑棘左侧不到五尺的一个狭窄裂缝边缘,两只覆盖着暗红色几丁质甲壳、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螯钳悄然探出,紧接着,是四对闪烁着冰冷贪婪光芒的复眼和尾部那高高昂起、尖端凝聚着一点幽蓝液体的致命毒针!它们显然也发现了下方这个不速之客,巨大的螯钳开合着,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尾针微微调整着角度,锁定了王腾的位置。
退?下方是毫无遮蔽的滚烫斜坡,一旦失足滑落,动静必然惊动蝎群,后果不堪设想。进?两只成年的铁爪沙蝎堵在必经之路上,硬闯就是找死。
时间仿佛在高温中凝固。每一粒沙砾滚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王腾的额头,终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高度集中的精神带来的巨大消耗和瞬间决策的压力。汗水滑过眉骨,带来一丝微痒,他连眨眼都控制着频率,生怕惊扰了上方致命的猎手。
不能退。紫斑棘是今天活下去的关键,没有它根茎里的汁液补充水分和制作药粉,他撑不过下一个酷热的白天。十年南荒,教会他最核心的一条铁律:机会稍纵即逝,退缩往往意味着慢性死亡。
拼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他需要制造混乱,需要利用环境,需要……以伤换命!
王腾的右手,极其缓慢、如同慢动作回放般,移向腰间“獠牙七”的骨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因高温而有些发烫的指尖微微一缩,随即更紧地握住。他的左手,则悄然探入那个硬木小盒,指尖捻起一小撮混合着毒蝎甲壳粉的止血药粉。药粉本身无毒,但沙蝎对同类的甲壳气味极其敏感,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信号。
就是现在!
王腾的左手猛地向上方岩壁一处远离蝎子、但布满细小碎石和沙砾的凸起挥出!混合着甲壳粉的药粉如同一小片黄色的尘雾,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嘶——!” 几乎是粉末扬起的瞬间,那两只铁爪沙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复眼凶光大盛,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它们对同类的气息有着本能的敌意和暴怒,尾部毒针幽蓝的光芒骤然亮起,螯钳疯狂开合,目标瞬间被那团扬起的粉末吸引!
混乱!王腾要的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混乱!
在挥出粉末的同一刹那,王腾的身体已经动了!不是向上,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双脚在岩壁上一个猛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借助蹬踏的反作用力,向侧下方斜斜地荡了出去!目标——紫斑棘下方一块相对平坦、只有半尺见方的岩台!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但两只沙蝎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其中一只被粉末激怒的沙蝎,尾针带着一道幽蓝的残影,本能地刺向粉末扬起的方向,“噗”地一声深深扎入岩壁!而另一只,复眼瞬间锁定了王腾移动的身影!巨大的、带着锯齿的暗红螯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钳向王腾荡在半空中的左小腿!
躲不开!角度和速度都封死了所有闪避的可能!
王腾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冰寒。他等的就是这个!在螯钳即将合拢的瞬间,他荡在空中的身体猛地一拧,险之又险地将左小腿从钳口最致命的咬合点移开,同时将一直蓄势待发的右臂迎了上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硬物被巨力钳夹的碎裂声响起!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王腾的全身!他右前臂外侧那根坚硬的护臂骨(来自某种大型荒漠蜥蜴的腿骨),在沙蝎恐怖的螯合力下应声而碎!锋利的骨茬刺破了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破碎的护臂和沙蝎的螯钳!
但王腾也借着螯钳合拢带来的那一瞬间的迟滞和身体被钳住的拉力,成功地将身体拉到了那块小岩台上!双脚踩到实地的瞬间,他强忍着右臂骨头碎裂带来的剧痛和眩晕,左手已经从背后闪电般抽出“獠牙七”!
那只钳住他右臂的沙蝎,正因成功捕获猎物而兴奋地振动口器,试图将毒针刺入。它冰冷的复眼,清晰地倒映着王腾因剧痛而扭曲、却燃烧着疯狂杀意的脸!
“死!”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王腾喉咙深处迸发。
“獠牙七”没有刺向沙蝎坚硬的背甲,而是划出一道刁钻狠辣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沙蝎螯钳与身体连接处那极其脆弱的、甲壳覆盖不到的关节缝隙!
噗嗤!
暗绿色的、带着强烈腐蚀腥臭的体液猛地喷溅出来!沙蝎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嘶,钳住王腾右臂的螯钳力量瞬间松脱!剧痛让它疯狂地甩动身体,试图甩掉嵌入关节的骨匕。
王腾岂会给它机会?他忍着右臂钻心的疼痛,左手死死握住“獠牙七”的骨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借着沙蝎甩动的力量,狠狠向下一压一撬!
“喀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硬壳撕裂声响起!那只巨大的螯钳,竟被王腾硬生生地从沙蝎身体上撬断撕扯了下来!断裂处喷涌出更多的绿色体液!
沙蝎遭受重创,彻底疯狂,剩余的螯钳和毒针疯狂地乱舞乱刺。王腾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猛地一脚踹在沙蝎残破的躯体上,借力向后翻滚,同时左手拔出“獠牙七”,带出一蓬腥臭的绿血。
另一只刚刚拔出尾针的沙蝎,看到同伴的惨状,复眼中凶光更盛,嘶鸣着扑了上来,尾针直刺王腾面门!
王腾刚刚翻滚躲开,立足未稳。眼看那幽蓝的毒针就要刺到,他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手中那只还死死钳着他右臂破碎护臂的沙蝎断螯,狠狠地朝着扑来的沙蝎砸了过去!
断螯带着王腾的鲜血和沙蝎的体液,如同一颗血腥的流星,正砸在扑来沙蝎的头部!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沙蝎被砸得一个趔趄,攻势顿挫。王腾抓住这生死一线间争取来的空隙,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后弹射,同时左手“獠牙七”再次掷出!
这一次,目标是沙蝎因被砸而暴露出来的、相对柔软的腹部!
骨匕带着王腾的决绝和十年的杀伐经验,精准地没入了沙蝎腹部的节肢连接处!沙蝎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王腾落地,一个狼狈的翻滚卸去冲力,半跪在滚烫的岩台上,剧烈地喘息着。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破碎的护臂骨茬刺入肌肉,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赤红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被高温蒸干。汗水混合着血水和沙尘,在他脸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他死死盯着那只腹部插着骨匕、还在挣扎的沙蝎,以及那只失去一螯、重伤嘶鸣的沙蝎,左手已经摸向了腰间最后一件武器——一根打磨尖锐、淬了混合蛇毒的石刺。
两只沙蝎显然被这个猎物凶悍的反击和重创震慑住了,尤其是那只断螯的,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却一时不敢再贸然进攻,拖着残躯缓缓后退。那只被刺中腹部的,挣扎也渐渐微弱。
危机暂时解除。王腾紧绷的神经却没有丝毫放松。他迅速撕下衣襟一角,用牙齿和左手配合,粗暴地将右臂还在渗血的伤口上方死死扎紧,减缓失血。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嘴角抽搐,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岩壁的缝隙,确认没有更多的沙蝎被血腥味吸引而来,才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那丛紫斑棘。
紫黑色的棘刺在热风中摇曳,根茎深深扎入岩缝,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王腾挣扎着站起,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挪到紫斑棘前。他拔出插在沙蝎腹部的“獠牙七”,在沙蝎粗糙的甲壳上将大部分绿血和粘液蹭掉,然后用它小心翼翼地挖掘紫斑棘的根茎。动作因为右臂的伤势而显得笨拙僵硬,每一次用力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额头冷汗涔涔。但他眼神专注,仿佛这世间只剩下眼前这能救命的根茎。
终于,几段婴儿手臂粗细、带着泥土气息的紫黑色根茎被挖了出来。王腾拿起一段,用还算完好的左手拇指指甲,用力在坚韧的根皮上一划,然后狠狠一挤!
一股粘稠、散发着淡淡辛辣和苦涩气味的暗紫色汁液流了出来。王腾立刻凑上去,贪婪地吮吸着。汁液入口极其苦涩,带着强烈的麻痹感,瞬间让他的舌头和嘴唇都失去了知觉,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清凉湿润感,顺着干涸灼痛的喉咙滑下,浸润了如同火烧般的脏腑。这不仅仅是水分,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连续吸食了两段根茎的汁液,干渴到冒烟的喉咙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身体的疲惫感也似乎被那微弱的清凉驱散了一点点。剩下的根茎被他小心地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塞入怀中。这是宝贵的资源,不能浪费。
做完这一切,王腾才真正有时间处理自己右臂的伤势。他靠着滚烫的岩壁坐下,用牙齿配合左手,艰难地解开之前扎紧的布条。伤口暴露出来,一片狼藉。破碎的骨片深深扎在肿胀发紫的皮肉里,鲜血混合着汗水还在不断渗出。他面无表情,眼神冷静得可怕,仿佛那剧痛的手臂不是自己的。他再次打开那个硬木小盒,将里面剩下的所有混合药粉一股脑倒在狰狞的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剧烈的刺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痛哼咽了回去。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他需要缝合。王腾从腰间一个更小的皮囊里,取出一根磨得极其尖锐的骨针和一小段用特殊植物纤维搓成的、极其坚韧的线。没有火烤消毒,没有麻醉,只有最原始的粗暴处理。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拿起骨针,穿上线,然后对着自己右臂翻卷的皮肉,狠狠地扎了下去!
针尖穿透皮肉,带出细小的血珠。每一次穿刺和拉扯,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牙关紧咬的咯咯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滚烫的岩石上瞬间蒸发。他的动作却稳定得惊人,一针,又一针,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粗暴地、像缝补一块破布般强行拉拢在一起。线绳被染成暗红色,紧紧勒进肿胀的皮肉里。这过程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最后一针打完结,用牙齿咬断线头时,王腾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般靠在岩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破风箱般的嘶鸣。右臂的剧痛依然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但至少不再流血如注。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节省每一分体力,同时调动着十年生死间磨砺出的意志,强行对抗着伤痛的侵袭。南荒的生存法则:伤痛是常态,哀嚎是奢侈,活下去才是唯一。
时间在高温和剧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是更久。王腾的喘息终于平复了一些,右臂的剧痛也似乎被身体强行压制到了一个可以忍受的阈值。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岩台上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断螯沙蝎尸体,以及那只被刺中腹部、已然僵硬的沙蝎。
食物!宝贵的蛋白质和能量来源!
他挣扎着站起,走到沙蝎尸体旁。先是用“獠牙七”小心地切掉尾部那致命的毒腺,然后撬开相对完好的那只沙蝎背部的甲壳。里面是白嫩却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蝎肉。王腾毫不犹豫,直接用骨匕挑起一大块,塞入口中,用力咀嚼起来。口感滑腻,带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但他早已习惯。在南荒,味道是其次,活下去需要的能量才是根本。他如同最有效率的机器,快速地将两只沙蝎身上所有能食用的部分切割下来,塞进那个已经空了的沙蜥皮水囊里。蝎壳和无法食用的部分,则被他用脚踢下岩台,落入下方滚烫的沙地。
补充了食物,处理了伤口,得到了珍贵的紫斑棘根茎,暂时摆脱了沙蝎的威胁。王腾靠在岩壁上,感受着胃里传来的微弱暖意和右臂持续的钝痛。他望向远方,赤红色的地平线在热浪中扭曲跳动,仿佛没有尽头。十年了,这片荒漠吞噬了无数像他一样被抛弃的生命,而他,如同最顽强的杂草,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了回来。
力量……他低头看向自己缠满染血布条的右臂,感受着身体深处那份因常年饥饿和极限压榨而始终存在的虚弱感。一种更深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渴望在心底翻腾。仅仅是挣扎求生,永远不够。南荒的残酷法则告诉他,没有力量,终究是砧板上的鱼肉。他需要力量,足以打破这绝望轮回的力量!足以让那些将他丢弃于此的人,付出代价的力量!
这渴望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伤痛。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嗡”声,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耳中。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更像是……某种金属在极高频率下震动产生的微鸣!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他背靠着的这片巨大岩壁的上方深处!
王腾猛地警觉,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疲惫和伤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响驱散。他侧耳倾听,确认那声音并非幻觉。它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敲打在人的神经上。
南荒的生存经验告诉他,未知即危险。但同样,未知也可能意味着……机遇!尤其是这种明显带着非自然造物特征的声音!
他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头顶嶙峋陡峭、被阳光炙烤得如同烙铁般的岩壁。声音的来源很高,至少在他此刻位置上方数十丈的地方。那里岩壁更加陡峭,几乎垂直,只有几道狭窄的风蚀裂缝和几块摇摇欲坠的凸起岩石可以作为攀援点。
上去?还是放弃?
右臂的伤势让攀爬变得极度困难和危险。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心底那股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死死缠绕着他的理智。那声音……那奇异的声音,像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召唤,又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陷阱。
王腾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和沙尘混合的味道。十年南荒,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一次抉择都关乎存亡。这一次,直觉在疯狂地呐喊——上去!那声音背后,或许就是他苦苦追寻的、改变命运的一线契机!
他深吸一口灼热刺肺的空气,眼神中的犹豫瞬间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厉取代。他用牙齿和左手,再次检查了右臂伤口的包扎,确认足够牢固。然后,他将装着蝎肉的水囊和剩下的紫斑棘根茎用破布缠紧在腰间,左手握紧了“獠牙七”,目光锁定了上方第一道可以利用的狭窄岩缝。
没有犹豫。王腾动了。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再次融入这片赤色的绝壁。每一次左手的抓握,每一次脚尖在微小凸起上的借力,都牵动着右臂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模糊了视线,滴落在滚烫的岩石上,瞬间化作白烟。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楚都化作攀爬的力量,向上,再向上!身体与滚烫的岩壁摩擦,留下淡淡的血痕。那断断续续的金属嗡鸣声,仿佛成了指引他前进的唯一灯塔,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迫感。
数十丈的垂直峭壁,在重伤之下,如同天堑。中途有两次,他踩在风化的碎石上,碎石滚落,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全靠左手死死抠进岩缝才勉强稳住,惊险万分。右臂的伤口在剧烈的拉扯下再次渗出血水,染红了包扎的布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王腾终于攀上了最后一块凸起的岩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被巨大岩体遮挡形成的、相对背阴的小平台,只有丈许方圆。平台中央,赫然是一个直径约三尺、深不见底的碗状坑洞!坑洞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化状态,光滑而扭曲,仿佛被瞬间熔铸过。坑底,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它约莫拳头大小,形状极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哑光黑色。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血管般流淌着暗红色光芒的奇异纹路。那暗红的光芒并非恒定,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沉睡巨人呼吸般的节奏,明灭不定地脉动着。那清晰可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嗡嗡”声,正是从这奇异的物体内部发出!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弥漫在坑洞周围。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一种……冰冷的灼热感?极其矛盾。王腾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的汗毛在微微竖起,裸露的皮肤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如同被无数细针轻轻刺探的麻痒感。更诡异的是,他腰间那块一直贴身佩戴、触手温润的黑色“幸运石”,此刻竟也在微微发热,并且随着坑底那奇异物体的暗红脉动,同步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乌光!
王腾的心脏,在胸腔内沉重而剧烈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不敢眨眼。十年挣扎于南荒的生死边缘,他见过无数诡异的妖兽,遭遇过离奇的自然现象,但从未有任何东西,能像眼前这块静静躺在坑底的奇异金属一样,带给他如此强烈、如此原始的震撼与……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它是什么?天外陨铁?某种强大妖兽的内丹?还是……传说中的法宝?
无论是什么,它都绝非南荒这片废土该有的东西!它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沉重、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气息,让王腾本能地感到恐惧,仿佛面对着一个沉睡的、随时会苏醒的洪荒巨兽。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强烈的、几乎要压过恐惧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熊熊燃烧!这渴望源自十年挣扎对力量的饥渴,源自那黑色石头异动带来的神秘联系感,更源自一种冥冥中的直觉——这东西,或许就是他打破命运枷锁的唯一钥匙!
靠近?还是立刻离开?
靠近,可能瞬间被那无形的力量撕碎,或者唤醒某种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离开?放弃这可能是此生仅有的、触碰到非凡力量的机会?像一个懦夫一样,拖着残躯,再次滚回那片令人绝望的赤色地狱,继续那不知何时终结的、卑微的挣扎?
王腾站在坑洞边缘,灼热的风卷起沙尘,拍打着他染血的破烂衣衫。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缠满血污布条的右手。那破碎的骨头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软弱。他又看向坑底那脉动着暗红光芒的奇异金属,那冰冷的嗡鸣如同远古的呼唤。
十年孤狼,血仍未冷。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彻底点燃。没有力量,活着与死去何异?在这片吃人的荒漠,退缩就是慢性死亡!他宁愿在追寻力量的路上粉身碎骨,也绝不再像一条野狗般,在绝望中等待腐烂!
“呼……” 他长长地、带着血腥味地呼出一口浊气。
下一刻,王腾动了。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猛地向前一跃,整个人如同扑向猎物的孤狼,义无反顾地跳下了那个散发着冰冷灼热气息的碗状坑洞!目标直指坑底那块脉动着暗红光芒的奇异金属!
身体在空中下坠,失重的感觉伴随着坑底传来的、骤然增强的冰冷压迫感和皮肤上更加清晰的针扎麻痒感。时间仿佛被拉长。他伸出唯一还能活动的左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疯狂的姿态,狠狠地抓向那块奇异的金属!
指尖,在灼热的空气中,带着血污和汗渍,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表面!
就在接触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又带着毁灭性灼热的“洪流”,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皮肤、肌肉、骨骼,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蛮横地冲入他的体内!这股力量是如此霸道,如此浩瀚,瞬间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冲垮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意识!
“嗡——!!!”
不再是微弱的嗡鸣,而是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又仿佛从灵魂最深处炸开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响!那声音超越了听觉的范畴,是规则的崩裂,是时空的哀鸣!
王腾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又仿佛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无穷无尽的、狂暴混乱的暗红色光芒彻底吞噬!所有声音、所有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充斥寰宇的毁灭轰鸣!
在意识被那恐怖的洪流和巨响彻底撕碎、陷入无尽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漠然、毫无感情波动、却又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绝对意志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机械齿轮咬合,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最深处:
“检测到高适配度碳基生命体…能量特征符合…灵魂波动锁定…‘寰宇聚变核心’系统…绑定中…”
黑暗,彻底降临。
赤岩荒漠上,毒辣的日头依旧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那处背阴的小平台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边缘呈现琉璃化的陨石坑。以及坑边,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王腾,连同那块诡异的金属,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灼热的风,卷起沙尘,呼啸着掠过这片亘古不变的赤色绝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搏杀、孤注一掷的抉择、以及那撼动灵魂的冰冷宣告,都只是这片死亡荒漠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