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琙镇国女将顾倾鸾,战死于北朔边境。
国丧三日,天子亲临,满朝缟素,万民垂泪。
他们说,我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我的灵柩停放在将军府正堂,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阿念,被我母亲抱在怀里,懵懂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哀悼者。
就在这时,一个身披大琙兵甲的普通士卒,趁着众人不备,于人群角落深深看了一眼我的棺椁。
那眼神,不像哀悼,倒像诀别。
我以为是哪个曾追随我的旧部。
直到深夜,他如鬼魅般潜入将军府,点倒了守卫,从我哭到昏厥的母亲怀中,抱走了我唯一的血脉。
我化作一缕残魂,被禁锢在儿子三尺之内,眼睁睁看着他抱着我的阿念,一路向北,越过边境,直奔敌国北朔的王都。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那不是我的旧部。
那是与我缠斗十年,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的死对头,北朔摄政王,萧珏。
我疯了一样尖啸,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珏,你要做什么!
报复我,冲着我的亡魂来!
你对我那尚不会说话的孩儿,究竟要用何等酷刑!
1.
我的葬礼,极尽哀荣。
新帝亲笔写下“国之栋梁”四字,制成牌匾,高悬于将军府门楣之上。
据说他当场挥毫,泪洒龙案,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那个曾被我扶上皇位的年轻人,如今一身明黄龙袍,在我的灵柩前,演着一出情真意切的君臣戏码。
“顾将军于朕,亦师亦姐,她为国战死,朕心如刀绞!”
他身子晃了晃,一旁的太监总管连忙扶住他,高声喊着“陛下节哀”。
我冷眼看着。
灵魂离体后,许多事情都看得分外清晰。
比如新帝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轻松,比如丞相低垂眼眸中暗藏的得意。
我的死,似乎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我白发苍苍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
我那刚满周岁的儿子顾念,被母亲搂在怀里,小小的手抓着母亲的衣襟,似乎也感受到了悲伤,扁着嘴,眼里包着一汪泪。
我多想再抱抱他,再摸摸他柔软的胎发。
可我只是一缕魂,连风都吹不散,只能无力地悬浮在半空。
萧珏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混在一队前来吊唁的禁军中,穿着最普通的兵甲,脸上抹了灰,平凡得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若非他抬头,用那双我熟悉得刻骨的眼睛望向我的灵柩时,我根本认不出他。
那双曾无数次在战场上与我对视的眼,此刻没有了往日的狠厉与杀气,只剩下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如渊的哀恸。
他凭什么哀恸?
我与他,是天生的宿敌。
我为大琙守国门,他为北朔开疆土。
十年间,我们在雁返关下交手不下百次,彼此身上都留有对方的剑痕。
他是北朔的战神,我是大琙的守护神。
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我死在了他北朔的铁蹄之下,他应该在王都大摆筵席,欢庆三日才对。
何必冒着天大的风险,潜入大琙京城,来参加我的葬礼?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深夜。
将军府的烛火渐渐熄灭,只留下灵堂长明灯的幽光。
我母亲抱着阿念,守在我的棺椁旁,早已哭得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