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我抓住他手腕。
他甩开我,手指抠进压缩舱缝隙。工人骂了句脏话,扳动操作杆。液压杆发出呻吟,余画龙猛地抽回手,三根琴弦齐刷刷绷断。
雨声忽然变得很吵。
包租婆的骂声远了。余画龙跪在污水里,断掉的琴弦缠在指间,勒出深红的印子。我这才发现他在发抖——不是冷的,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战栗。
「喂。」我蹲下来碰他肩膀。
他抬头时眼眶通红,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像某种无声的崩溃。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总在弹荒诞曲调的男人,灵魂早就碎得比我彻底。
垃圾车开走了。地上只剩半张没被卷走的画,是我用咖啡渣画的余画龙侧脸,现在被雨水泡成了抽象派。
「操。」他抓起那张烂纸,「老子这么丑?」
声音哑得不像话。
——
24小时快餐店的暖气开得太足。我们像两团湿透的抹布被烘干,制服围裙的服务生第三次过来收盘子。
「再坐会儿。」余画龙把最后五块钱推过去,「买包番茄酱。」
霓虹灯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红红绿绿的格子。我撕开番茄酱包,在餐巾纸上画了条歪扭的线。
「像你。」我把纸巾推过去,「断掉的吉他弦。」
他盯着看了三秒,突然抢过酱包。红色酱汁挤在托盘纸上,渐渐晕开成一个人的轮廓:蜷缩的,缺了半边心脏的。
「你。」他弹了弹纸面,「药罐子精。」
空调出风口嗡嗡响。我在他画的「我」旁边加了团乱线,标上「氟西汀」。他立刻在乱线上打了个叉,改成音符形状。
「副作用。」他用吸管蘸酱料画谱号,「改调式就解决了。」
玻璃窗外的暴雨变成细雨。凌晨四点的马路上,洒水车唱着生日歌缓缓驶过。余画龙突然把所有的番茄酱包都拆了,在托盘上画了幅迷你壁画:垃圾车长出翅膀,包租婆变成乌龟,周世昌的金丝眼镜框住一坨屎。
我笑得被可乐呛到。
「别停。」他踢我小腿,「继续画。」
我们画完了最后一包酱料。餐巾纸上的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屋顶,背景是用吸管刮出来的星空。余画龙突然安静下来,手指按在红色小人的胸口——那里有个用牙签戳出来的洞。
「其实我......」他开口又停住。
洒水车的音乐声飘进来,走调得厉害。我看着他喉结上那道疤随着吞咽滚动,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总唱降调的歌——那底下藏着把刀。
服务生开始拖地。余画龙把画满酱料的纸巾叠成方块,塞进我外套口袋。
「走了。」他站起来时塑料椅发出惨叫,「去看日出。」
雨后的空气里有铁锈味。我的右脚还光着,踩在余画龙从垃圾桶捡来的拖鞋里,大两码,走起来啪嗒啪嗒响。
他忽然在巷口停下,从吉他盒夹层摸出半瓶白酒。瓶盖早就锈了,他直接用牙咬开,递给我。
「消毒。」他指指我磨破的脚底。
烈酒淋在伤口上时我没出声。余画龙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他忽然把酒瓶砸向墙角,玻璃碴子溅起来,在晨光里像碎钻。
「听。」他抓住我手腕。
远处传来垃圾车压缩舱运转的闷响,混着早班公交的报站声。东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金红色的光漏下来,正好照在他断掉的琴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