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顾言舟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无形的针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只留下一个略显滑稽的、没来得及收起的弧度。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拔高声音,带着被冤枉般的夸张委屈:

“大师!您这话说的!我顾言舟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为本!这铺子……这铺子地段是偏了点,旧了点,但租金实在啊!我当然是觉得它性价比高,适合您初创……呃,起步阶段,才推荐给您的!怎么可能带很多人来看?那不是砸您场子吗?”

他越说越顺,仿佛自己先信了这套说辞,表情也重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甚至带着点“您可误会我了”的嗔怪。

楚曦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她的目光并不锐利,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能沉进所有浮夸的表演。

顾言舟在她这沉默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虚,最后那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喉咙里。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抬手摸了摸后颈,干咳两声:“咳,那什么……大师,这儿灰大,要不我先帮您打扫打扫?”

“不必。”楚曦终于开口,打断了他试图转移话题的举动。她走到那面脏污的玻璃窗前,指尖划过窗框内侧那道极浅的残缺划痕。触手冰凉,带着一种被时光和某种力量共同磨蚀后的滞涩感。

“这铺子,以前是做什么的?”她问,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好奇,更像是一种确认。

顾言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问这个,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最早是个裁缝铺?后来换过几个老板,开过小吃店,卖过文具……都没做长。王老板盘下来也没租出去过,空了小半年了。”他说着,自己似乎也觉得这履历有点不太吉利,赶紧找补,“不过这都是以前了!风水轮流转!现在您来了,肯定不一样!”

楚曦收回手指。

裁缝铺,小吃店,文具店……都是烟火气足、人来人往的营生。却都没做长。

不是风水问题。是这地方本身,像一块被吸干了养分的土壤,留不住任何“生”气。那些店主恐怕不只是经营不善,或多或少都会遭遇点莫名其妙的坎坷挫折,最终不得不离开。

而那道残缺的符文……

她目光再次扫过空荡的店铺,最后落在那扇通往内间的小门上。

“你可以回去了。”她下了逐客令。

“啊?大师,真不用我帮忙?打扫卫生我可在行……”顾言舟还想挣扎一下,似乎不甘心就这么被赶走。

楚曦已经转身,走向那扇小门,背影明确地表示谈话结束。

顾言舟张了张嘴,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成吧。大师您有事随时叫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叫随到!”

他把钥匙放在门口一个积满灰的破凳子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喊了一句:“大师!那徽记……您真没事吧?”

楚曦的脚步在小门前顿住,但没有回头。

顾言舟像是自知失言,立刻噤声,飞快地溜了,脚步声消失在街道尽头。

店铺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灰尘在从卷帘门透进来的光柱中缓慢漂浮。

楚曦推开那扇小门。后面果然是个狭窄的卫生间,逼仄,潮湿,散发着水管锈蚀和陈年污垢的混合气味。墙壁斑驳,水龙头滴着水,唯一的窗户开在高处,被封死了,玻璃肮脏不堪。

她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洗手池下方。那里堆着一些前任店主遗弃的杂物,破抹布,空瓶子,还有几个摞在一起的、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塑料盆。

灵力在指尖微旋,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她轻轻一挥,那些杂物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与地面相接的角落。

那里,灰尘和潮湿的污垢覆盖下,隐约能看到一片区域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泡过,又匆匆擦拭过。

楚曦蹲下身,手指拂开那片区域的积垢。

一个残缺的、用某种暗褐色干涸液体绘制的符文,暴露在空气中。

只有一半,像是被人仓促破坏过,但残留的部分依然透着一种邪异、贪婪的气息,与窗框上那划痕同出一源,却更加完整,也更加……恶毒。

这根本不是什么无意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个被刻意绘制、又被人强行中断的邪术阵法的一部分!作用正是抽取地气、掠夺周围生灵的微弱气运,甚至……滋养某些阴秽之物!

那暗褐色的绘制材料……

楚曦指尖轻轻刮下一点碎屑,凑近鼻尖。

一股极淡的、哪怕过了许久也未曾完全散尽的铁锈味和怨憎气。

是人血。而且是混合了特定咒力的血。

她缓缓站起身。

这铺子,根本就是一个被精心布置过、却又不知为何废弃了的邪术据点!

那个房东王老板,要么毫不知情,要么……就是知情者之一。

而顾言舟……

他那么积极地推荐这个铺子,是真的因为“租金合适”,还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他周身那离谱的鸿运,与这被掠夺一空的死寂之地,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背包里,那信封上的徽记再次传来微弱的悸动,远方的窥探感如同冰冷的触手,拂过她的后背。

楚曦走到店铺中央,环顾这间空旷、死寂、隐藏着邪恶过往的铺面。

灰尘无声飘落。

她慢慢勾起嘴角,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在苍白的唇边绽开。

很好。

省得她再去找了。

无论是下咒的,还是送咒的。

她摊开手掌,那枚始终被捻在指间的铜钱静静躺在掌心,泛着冷硬的光泽。

“那就……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