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拿著一支畫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我這次的身份,是一縷從破損天窗透進來的月光,安靜地灑落在他身上,能看清他微微顫抖的睫毛。
他在畫一個人。
我知道,因為每一次來到這個場景,他都在重複著同樣的動作。他會先用木炭條勾勒出一個少女的輪廓,身形纖細,留著長髮。每一次,輪廓都畫得極其精準,充滿了愛意。
但只要一到臉部,他的手就會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他想畫出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可每一次,畫筆落在畫布上,都會變成一團混亂的、充滿暴戾之氣的黑色線條,像一團猙獰的火焰。
“不……不是這樣的……”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牆壁。
他丟下畫筆,痛苦地用手抓著頭髮,身體蜷縮起來,像一隻受了重傷的野獸。
那張純白的畫布,被那團黑色的、火焰般的塗鴉佔據,看起來,就像一張被毀容的臉。
我作為一縷月光,只能靜靜地看著。
我能感受到他的悲傷,那種深入骨髓的、無法被稀釋的悲傷,像潮水一樣,透過這個夢境,朝我湧來。
為什麼會這樣?
這間畫室,這場大火,這個他無論如何也畫不出的少女,就是他所有噩夢的源頭。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夢裡回到這裡,試圖用畫筆去“修復”一段被燒燬的記憶,可每一次,都只能重複描繪出“毀滅”本身。
他就這樣蜷縮著,直到天快亮了。夢境的邊緣開始變得模糊,像被水浸濕的紙。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映出了我這縷即將消散的月光。
他的眼神,空洞得嚇人。
他說:“你還在啊……”
我的“光”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他是在對我說話嗎?
不可能。NPC是沒有“自我”的,在夢境主人眼裡,我應該和那些燒焦的畫框,沒有任何區別。
可那句話,卻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我死水般的心湖。
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仿佛“看見”了我。
醒來後,我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心臟跳得很快,像是被人窺破了秘密。
我翻開素描本,畫下了那間廢棄的畫室,和他蜷縮在地上的樣子。在畫的角落,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添上了一縷月光。
那一刻,我產生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念頭。
我不想再只當一個旁觀者了。
3
白天的圖書館,安靜得能聽見灰塵落在書架上的聲音。
我推著還書車,在迷宮一樣的書架間穿行,將一本本承載著別人悲歡離合的故事,重新歸位。我的生活,就像這份工作一樣,規律、枯燥,沒有任何波瀾。
同事小艾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凌嶠,你看起來臉色好差,昨晚又沒睡好?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
我從不做夢。因為我的睡眠,早就被另一個人的噩夢佔據了。
“你就是太宅了,”小艾恨鐵不成鋼地說,“今天晚上有個聯誼,你跟我一起去唄,多認識認識新朋友,說不定就轉運了呢!”
我搖了搖頭,婉拒了。
我對認識新朋友沒有興趣。我的世界,早就被那個夢裡的男人塞滿了。
白天,我會不受控制地想他。想他昨晚的夢境是怎樣的,想他有沒有受傷,想他那雙總是緊鎖的眉頭,有沒有哪怕一秒鐘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