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恒粗壮的手指，攥紧了官袍袖口。
“很贵？”他重复着，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一个凡人魂体，在一个破铺子里，跟雷部校尉谈价钱。
姜忘没理他，用炭笔在木板上画下一个方框，点了点方框顶部。
“你们的目标。我问你，雷部今年的目标是什么？风调雨顺，还是减少降雨失误？具体到什么程度？失误率降多少?从三成降到一成，还是半成？”
雷恒的脸，僵住了。
目标？
他们雷部行事，全凭天尊谕令和上官经验，何时有过这般精细的说法？
姜忘的炭笔下移，在方框里画出几条杂乱的曲线。
“你们的问题是调度混乱，怎么个混乱法？时辰不对，还是地点不对？雨量太大，还是太小？不同校尉负责的区域，有没有交叉？谁的失误最多？数据呢？”
雷恒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数据？
卷宗府里堆积如山的玉简，只记录“某年某月，某地大旱，降雨三寸”，谁会去统计这些？
“还有资源。”姜忘画出最后一个区域。
“你们有多少人手？行雨的龙王是否配合？布雨的法器是否充足？天尊给你们的权限，又有多大？”
木板上，一个简陋却直指核心的框架图，呈现在雷恒眼前。
他看着那块黑乎乎的木板，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他的上官们，似乎也从未想过。
姜忘放下了炭笔。
“想让我出手，可以。”
“但我不跟外行合作。”
“你连自己的问题都说不清，我如何给你解决方案？”
他把那块画着图的木板，推到雷恒面前。
“回去。”
“我需要三样东西。”
“第一，《雷部全年降雨失误数据汇总》。”
“第二，《各司职权范围与现有调度流程详述》。”
“第三，《项目预期达成目标与可动用资源清单》。”
雷恒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就感觉......嗯！是内行，很专业。
“什么时候把这三份文书拿来，我们什么时候再谈价钱。”姜忘端起茶杯，吹了口气，不再看他。
那股子“你先证明你值得我帮忙”的从容，击溃了雷恒心中最后一点质疑。
他快速抓起那块木板，跌跌撞撞地冲出一味斋。
……
雷部神殿。
万千雷霆在殿宇穹顶游走，发出沉闷轰鸣。
雷恒跪在殿下，双手将那块画着奇怪符号的木板高高举起。
殿上，一位身披紫金雷袍、面容威严的神将，正皱眉看他。
“雷恒！那是成仙太久了吗?竟会被一个凡人厨子戏耍！”神将的声音如同闷雷。
“我雷部行事，自有章法，何时需要向一个凡人汇报？”
“雷霄上官！”
雷恒猛地抬头，满脸焦急:“他不是戏耍！他说的，句句都问在根上！”
“根？”
雷霄上官冷笑:“我雷部的根，是天尊的法旨，是天条的威严！不是他这鬼画符！”
“可我们总是出错！”雷恒硬着脖子反驳。
“天尊的法旨，我们领了！到了下面，依旧是一团乱麻！南瞻部洲的雨，下到了西牛贺洲的山沟里！这不是调度的问题吗？”
“放肆！”
雷霄一拍宝座扶手，电光四射。
大殿内，其他雷部仙官纷纷低头不语。
雷恒却像是豁出去了，将木板重重磕在地上。
“上官！我们已经被玉帝骂了几百年了！”
“司雨之职，成了天庭的笑话！再不想办法，我们雷部还有何颜面立于这天庭？”
“如今，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就算他是骗子，我们又损失了什么？无非就是写几份文书！”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死一般的寂静。
雷霄上官盯着雷恒，胸口剧烈起伏。
许久，他脸上的怒容收敛。
“好，你要试，我便让你试。”
雷霄的声音很平静，却比雷霆更骇人。
“但我雷部，关乎三界安宁，开不得玩笑。”
“你，雷恒，既然力主此事，便立下天道誓言。”
“若那凡人拿出的方案有效，哪怕只将失误降低一成，我便亲自向天尊为你请功。”
他话锋一转，殿内温度骤降。
“若他拿不出，或者方案无效……”
雷霄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在雷恒身上。
“你，便自去斩仙台，削去神职，剥离仙骨，投入畜生道，轮回百世，如何？”
雷恒浑身一颤。
大殿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已不是惩罚，是要将一个神仙打入万劫不复。
“现在，你还敢试吗？”
雷恒的身体剧烈颤抖，汗水浸透官袍。
他脑海里闪过姜忘那张平静的脸，闪过木板上直指核心的图。
他咬碎了后槽牙，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敢……试！”
整个雷部，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癫狂。
平日里只会打雷劈人的神仙们，此刻全都红着眼，扎进了档案库。
“快！近200年的降雨玉简在我这儿！”
“西牛贺洲的调度流程图谁画的？跟鬼画符一样！”
“都打起精神！这关系到雷恒的命！”
争吵声，翻阅玉简的“哗啦”声，还有仙官们焦躁的咒骂声，响彻了一夜。
第二天傍晚，雷恒面如死灰，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兽皮卷轴，再次来到了一味斋。
他将卷轴“啪”的一声放在柜台上，动作带着一股子悲壮。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姜忘慢悠悠地走过来，拿起那卷沉重的报告。
他随意展开一角，看了几眼，就重新卷了起来。
他没有表现出来。
“辛苦了。”
姜忘将卷轴收好。
“喂！”雷恒一把按住卷轴，双目赤红，声音沙哑。
他一字一句地，将雷霄上官的赌注，复述了一遍。
“……若方案无效，我，轮回百世为畜。”
姜忘端茶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好家伙，绩效不达标开除都不配了？
比上辈子还狠。
他心里吐槽一句，脸上依旧平静。
“急什么。”
“分析数据、搭建模型、推演方案，都需要时间。”
“明天再来。”
说完，他便关上了铺门，将雷恒和满天血色的晚霞，都关在了外面。
雷恒呆立在门口，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铺子内。
姜忘将那卷关系到两条性命的报告放在桌上，魂体却感到一阵放松。
他打了个哈欠，走到墙角，缓缓躺下。
“叮——”
【检测到宿主开启神通——梦中推演。权限验证通过。】
【备注：梦里加班，才是摸鱼的最高境界。】
意识沉入一片无垠的星海。
外界的一瞬，在这里仿佛被拉长至千年万年。
姜忘的魂体，在这片星海中化作一个光点。那卷兽皮报告在他面前展开，化作无数金色数据流，涌入他的意识。
搭建模型、分析痛点、资源重组、流程优化……
前世他最痛恨的那些工作，此刻却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的魂体，在这场超高强度的“梦中加班”里，非但没有疲惫，反而愈发凝实，愈发明亮。
当外界的第一缕晨光照进一味斋的门缝时。
姜忘缓缓睁开眼，从地上坐起。
他伸了个懒腰，魂体中没有一丝疲惫，反而充满了饱满与自信。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截新的黑炭，铺开一张干净的兽皮。
笔尖落下。
《关于雷部绩效考核与流程优化管理（KPI）试点方案》。
写完，他用炭笔的末端，在兽皮卷上轻轻敲了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