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血珠越聚越多,渐渐汇成一条细细的溪流,漫过地板的纹路,朝着沈砚之的脚边爬来。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贴着门板响起,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哥哥不乖哦……姑姑好冷,让你看看我的新衣裳。”
沈砚之瞥见七婆的手在发抖,她悄悄往墙角退了半步,背对着他,手指在脖子上的引魂灯上摩挲,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点燃。他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另一句话:【引魂灯点三次,活人变纸人】。
“七婆,地窖在哪里?”沈砚之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七婆的动作顿住了。
七婆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你……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宅哪有什么地窖?”
“祖父的日记写了。”沈砚之举起日记本,指尖点在最后一页的图案上,“这里画着地窖的入口,在书架后面。”
他没说谎。刚才情急之下,他确实在图案的角落看到个极小的标记——一个书架的轮廓,旁边标着“丙三”,那是祖父给藏书分类的记号。
门板“咚”地响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符纸已经掉光了,能看见门缝里透出的青黑色雾气,雾气里隐约有个小小的人影,正踮着脚往门里看。
“别管地窖了!”七婆突然抓起墙角的桃木剑,塞到沈砚之手里,“往阁楼跑,那里有天窗!”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刻意的急切。沈砚之握住桃木剑,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却冰得像块铁。他没动,目光死死盯着七婆脖子上的引魂灯——那灯笼的绿光越来越亮,灯纸上隐约浮现出人脸的纹路。
“你在等它进来,对吗?”沈砚之的声音发沉,“等它抓住我,你好带着引魂灯去黑风口交差。”
七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就在这时,门板“咔嚓”一声裂开了道缝,一只青黑色的小手从缝里伸进来,五指张开,指甲又尖又长,直抓沈砚之的眼睛。
沈砚之侧身躲开,桃木剑顺势劈下去,正砍在那只手上。“滋啦”一声,手背上冒出白烟,发出烤肉般的焦糊味。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小手猛地缩了回去,门板上的裂缝却更大了,能看见外面挤着无数只手,青的、白的、带着血的,都在抓挠门板,像是要把整扇门拆下来。
“走!”沈砚之拽起七婆,转身冲向墙角的书架。那是个老旧的梨木书架,摆满了线装书,最上层的第三格(丙三)摆着几本《青溪镇志》,书脊都磨破了。
他按照祖父的标记,用力抽出最中间那本镇志。书架突然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有齿轮在转动,整面书架缓缓向侧面移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里飘出一股浓重的霉味,还夹杂着淡淡的尸臭。
“下去!”沈砚之把七婆推下去,自己跟着跳进去,反手将桃木剑插进洞口的机关里,书架“吱呀”一声慢慢合拢,将外面的撞门声和尖叫声挡在了外面。
地窖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砚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四周,发现这里比他想象的大得多,像个狭长的通道,墙壁是青灰色的砖石,上面布满了青苔,有些地方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和门槛石上的一模一样。
七婆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脖子上的引魂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根空荡荡的红绳。“你怎么知道……”她声音发颤,“你怎么知道引魂灯的用处?”
“祖父的日记里画过。”沈砚之没细说。其实日记里只画了灯的样子,旁边写着“以血饲灯,可唤阴差”,但他刚才看到七婆的动作,突然明白了——所谓的“引路”,是把他引给阴差当祭品。
光束继续往前扫,照亮了通道尽头的一扇石门。石门上刻着个巨大的倒“人”字,和门槛石、竹杖头的符号一样,只是这个符号的笔画里嵌着许多细小的骨头,像是用指骨拼出来的。
“那是……沈家的祠堂?”七婆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恐惧和敬畏,“你祖父真的把祠堂建在了地窖里?”
沈砚之走近石门,发现门环是两个青铜骷髅头,眼眶里嵌着红色的玛瑙,在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他试着推了推门,石门纹丝不动,却听见门后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有无数本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得用钥匙。”七婆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次不是糯米,而是块巴掌大的龟甲,龟甲上刻着复杂的纹路,边缘缺了个角,“这是沈家的‘镇关符’,也是祠堂的钥匙。你祖父当年救过我一命,我一直替他收着,没敢告诉任何人。”
沈砚之接过龟甲,触手冰凉,上面的纹路像是活的,在指尖下微微蠕动。他突然注意到,龟甲缺角的地方刻着个“七”字——七婆的名字?还是她的排行?
“别磨蹭了!”七婆催促道,“那东西撞不开书架,迟早会找到别的路下来!”
沈砚之将龟甲按在石门的倒“人”字中央。龟甲与石门接触的瞬间,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那些嵌在符号里的骨头开始发光,像无数根细小的蜡烛。石门“轰隆”一声缓缓打开,一股更浓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
祠堂里没有牌位,没有供桌,只有一面巨大的石壁,石壁上挂着一幅展开的族谱。族谱是用某种暗红色的布做的,上面绣着沈家世代子孙的名字,每个名字都用金线绣成,却有四十九个名字的位置是空的,用黑布贴着,像四十九个黑洞。
族谱下方的石台上,摆着个青铜香炉,炉里插着三支没点燃的香,香灰堆积如山,里面混着些灰白色的粉末——和镇口牌坊下的灰烬一模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族谱。”七婆的声音发颤,“这是‘血谱’,用沈家子孙的血混着朱砂绣的。你看那些空着的位置……”
沈砚之凑近看,发现每个空着的位置旁边都绣着个日期,最近的一个日期是三天前——祖父失踪的那天。
“被阴兵抓走的人,名字会从血谱上消失。”七婆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父亲的名字,二十年前就没了……”
沈砚之的目光扫过血谱,突然停在最顶端的名字上——沈青山,他祖父的名字。金线绣的名字边缘,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布面往下流,在空着的位置上晕开。
祖父还活着?他正在被“血谱”记录?
就在这时,祠堂深处传来一阵“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沈砚之的光束扫过去,看见石壁后面还藏着个小隔间,隔间门口挂着块黑布,黑布上绣着艘小船,和日记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走过去掀开黑布,隔间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口棺材,棺材是黑色的,棺身上刻满了符咒,棺材盖没有盖严,露出一道缝,缝里透出微弱的绿光。
“那是……你祖母的棺材。”七婆的声音带着恐惧,“她死的时候,你祖父说她‘走得不安生’,把她葬在了地窖里,还说要‘亲自守着’。”
沈砚之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想起七婆之前说的话——姑姑是死胎,被埋在门槛下当“镇关钉”。可祖母的棺材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祖父隐瞒的,不只是地窖的存在?
棺材里的绿光越来越亮,“滴答”声也越来越密。沈砚之握紧青铜哨,一步一步走近棺材,就在他准备推开棺盖的瞬间,七婆突然尖叫起来:
“别碰它!那不是你祖母的棺材!是‘关’的入口!”
她的话音刚落,棺材盖“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绿光从棺材里涌出来,照亮了隔间的墙壁——上面用鲜血画着无数个小人,每个小人都举着刀,围着一个穿黑袍的人,黑袍人的脸被画成了空白,只有手里举着的铜锣,用金线绣得格外刺眼。
这图案,和红肚兜、日记上的图案完全一样。只是这次,沈砚之看清了那些举刀的小人脚下——不是地面,是堆积如山的头颅。
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有一个青铜罗盘,罗盘中央嵌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个“沈”字,正随着绿光微微跳动,像是有心跳。
更诡异的是,罗盘旁边放着个小小的红肚兜,和楼梯扶手上掉下来的那件一模一样,只是这件肚兜上绣的小人,手里举的不是刀,是青铜哨。
沈砚之的呼吸停滞了。他突然明白祖父为什么让他带青铜哨,为什么说“别踩第七块砖”——
他不是回来当守关人的。
他是回来当祭品的。
就在这时,祠堂门口传来“轰隆”一声,书架被撞开了。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充满了兴奋,像是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
“哥哥,找到你了。快进来呀,我们一起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