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第一台。不到七点，赵志远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显然来得匆忙，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脸没擦干，身上穿着昨天那件深蓝色工装夹克，但里面的衬衫换了一件干净的，虽然依旧是那种朴素的格子纹。
“早。”他看到沈薇已经醒了，正坐在妞妞床边轻声安抚着有些紧张的小姑娘，便轻声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一丝局促的笑意，手里拎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给，刚买的豆浆和小笼包，还有妞妞爱吃的奶黄包。”
沈薇心头一暖。妞妞昨晚睡前确实小声说过想吃奶黄包，没想到赵志远竟记在了心里。她接过早餐，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袋传到掌心，驱散了一些清晨的寒意。“谢谢，这么早就过来了？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在食堂随便对付了点。”赵志远含糊地应着，目光落在妞妞身上，笨拙地挤出一个更温和的笑容，“妞妞别怕，睡一觉就好了，叔叔和妈妈都在外面等你。”
妞妞大眼睛里含着水汽，看看妈妈，又看看这个昨天给她糖和凯蒂猫城堡、今天给她带包子的叔叔，小手紧紧抓着沈薇的手指，小声问：“叔叔，真的不疼吗？”
“真的！”赵志远用力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医生叔叔可厉害了，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就好了！等妞妞醒了，叔叔给你买……买……”他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奖励，卡壳了。
“买个大恐龙！”妞妞小声却充满期待地接话。
“好！买大恐龙！买最大的！”赵志远立刻应承下来，憨厚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沈薇看着这一幕，鼻尖微微发酸。这种被分担、被共同守护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又奢侈。
护士推着转运床进来接人。妞妞被抱上窄窄的推床，小脸瞬间煞白，恐惧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妈妈！妈妈！”小手拼命伸向沈薇。
沈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她强忍着眼泪，俯身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妞妞乖，妈妈在呢，妈妈就在外面，一步也不离开！睡醒了就能看到妈妈，还有大恐龙！”
“叔叔……叔叔也在！”赵志远也急忙凑上前，声音有些发紧，他学着沈薇的样子，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妞妞的另一只小手上，“叔叔也在这儿等你！”
或许是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带来的奇异安抚，也或许是妈妈和叔叔同时守在身边的承诺，妞妞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们，直到被推进通往手术室的专用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沈薇强撑的坚强仿佛被抽走，身体晃了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恐慌。手术室外的走廊冰冷、空旷，弥漫着消毒水和未知命运的味道。
“坐会儿吧。”赵志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搬来了两张塑料椅，放在离手术室大门不远不近的位置，既能第一时间看到门开，又不会挡道。
沈薇点点头，有些木然地坐下。巨大的恐惧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经历过一次胎停，失去过一个孩子，那种痛楚刻骨铭心。如今妞妞被推进那扇门，所有的担忧和“万一”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让她手脚冰凉。
一只带着粗粝感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覆上了她冰冷的手背。沈薇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开。那只手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掌心带着薄茧，但传递过来的温度却是那么真实而稳定。
“别怕，沈薇。”赵志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朴素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妞妞会没事的。我打听过了，这是个小手术，主刀医生很有经验。”他没有说什么华丽的安慰话，只是用他掌心的温度和笃定的语气，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支撑。
“我也查过了，虽然这台手术是全麻，但不会产生什么后遗症的，别担心！”这句话说到沈薇心坎里，妞妞才5岁多，第一次就上了全麻手术，沈薇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很担忧，听说麻醉会影响神经，妞妞还这么小，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害了她。
沈薇紧绷的身体，在他手掌的温度和话语的安抚下，一点点松懈下来。她甚至无意识地，将另一只手也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两只冰冷的手，被他一只温热的手包裹着。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时钟滴答行走的声音。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都紧紧锁着那扇紧闭的、亮着“手术中”红灯的大门。赵志远的存在，像一块沉默而可靠的磐石，稳稳地立在沈薇身边，分担着她几乎无法承受的重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沈薇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赵志远偶尔会起身，去开水间打两杯热水回来，塞一杯到沈薇手里。水很烫，握着杯子，指尖的冰冷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还会去护士站询问进展，虽然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手术正常进行中”，但他总会认真听完，再回来低声转述给沈薇，仿佛这样就能多传递一点确定的信息。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盏刺眼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沈薇猛地站起来，心脏狂跳。赵志远也立刻跟着起身，下意识地又握了一下她的手，才松开。
手术室的门打开，戴着口罩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沈薇几乎是扑了过去，声音发颤：“医生，我女儿……”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略带疲惫却轻松的笑容，“腺样体已经完全切除，术中出血很少，麻醉苏醒也很顺利，观察一会儿就能送回病房了。放心吧。”
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瞬间席卷了沈薇，她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赵志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沈薇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停地鞠躬。
“应该的。”医生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术后护理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沈薇靠在赵志远的手臂上，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是喜悦的泪水。赵志远扶着她，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憨厚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没事！”
妞妞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小脸还有些苍白，眼睛半睁着，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妈妈……”声音虚弱得像小猫。
“哎！妈妈在！妈妈在！”沈薇立刻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眼泪落得更凶了。
赵志远也凑到床边，笨拙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妞妞的小脸蛋，声音放得极轻柔：“妞妞真勇敢，大恐龙叔叔给你记着呢！”
回到病房，安置好妞妞，沈薇才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神经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放松，带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赵志远让她守着孩子，自己跑上跑下办理术后交接、取药、询问护士护理细节，忙得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妞妞麻药过后开始喊疼，哼哼唧唧地哭。沈薇心疼得不行，柔声安抚着。赵志远在一旁看得手足无措，想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护士进来叮嘱可以少量喝点温水润喉。赵志远立刻拿起小勺和小杯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点点水，学着沈薇的样子，笨拙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喂到妞妞嘴边，动作僵硬得像在拆炸弹。
“慢点，慢点，对，妞妞真棒。”沈薇在一旁轻声指导。
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却又无比认真的模样，沈薇心里某个角落，彻底柔软了下来。这份笨拙的温柔，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打动人。她第一次觉得，或许，和这样一个实实在在、有担当的男人一起面对生活的风雨，真的可以期待一份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