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的反击,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宏大。
他没有选择秘密的暗杀或是网络攻击,那不符合他“救世主”的身份。
他选择了一场阳谋,一场将在整个新京市上百亿块屏幕上同步直播的、盛大而公开的“灵魂手术”。
手术的对象,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之一——韩拓。
韩拓,前电竞世界冠军,退役后转型为全网第一主播。他拥有数千万粉丝,住着茧塔最顶层的天价豪宅,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
他也是这个时代「空虚病」最典型的代言人。
他在直播中从不刻意搞笑或表演,只是用一种极度无聊的、看透一切的语气,直播自己打游戏、吃饭、睡觉。
而他那张英俊脸上标志性的存在主义厌倦,反而成了最吸引人的标签,被无数年轻人疯狂追捧和模仿。
现在,共感天堂公开发布公告:
我们将免费为韩拓进行一场“根除性心灵重塑”,彻底治愈他的空虚病,并邀请全城共同见证。
这是一封战书,直接寄给了躲在暗处的凌墨与艾拉。
K在赌。
如果他们会像普通黑客一样,试图攻击直播,制造混乱。他就能轻松地将他们描绘成“破坏幸福的恐怖分子”,而自己则会成为守护光明的圣徒。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那他将在数千万人的注视下,收割这个时代最具象征意义的灵魂,用事实宣布共感天堂的胜利。
这是一场怎么算都必胜的阳谋。
……
凌墨的“亚历山大图书馆”内,气氛凝重。
巨大的全息投影上,是铺天盖地的活动预告。
“混蛋!这是在逼我们!”零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虚拟的桌面上,“我们必须阻止他!我现在就杀进他们的广播系统,在直播上循环播放那个信使的认罪视频!”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浑身散发着危险而好斗的气息。她的计划,充满了尼采式的、正面迎击的「权力意志」。
“不,”源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那正是他们希望我们做的。”
“如果我们用黑客手段攻击直播,就会立刻从‘思想的辩论者’,变成‘秩序的破坏者’。K会感谢我们为他递上了道德的绞索。”
源走到零的身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零,记住,我们不是要战胜K,而是要证明K是错的。我们不能靠武力救下韩拓,我们只能给他一件武器,让他自己选择,是否要战斗。”
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源说得对。
“你有什么打算?”她问道,“这场直播三天后就开始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K的阳谋,宏大而刚猛。所以我们的回击,必须是精巧而柔软的。”
源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将双线作战。你,负责用你的方式,为战场制造一场思想的酸雨,腐蚀他那幸福的根基。而我,负责找到韩拓内心深处,那根唯一可能还连接着现实的锚。”
“分头行动。”零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
三天的时间,艾拉几乎没有合眼。
她将自己所有的技术、才华和对共感天堂的恨意,全都倾注到了这场「数字游击战」中。
她没有去攻击直播系统的主服务器,而是像章鱼一样,将无数微小的“思想触手”伸向了与直播相关的所有外围生态。
她用“苏格拉底自动抬杠机器人”占领了所有关于此次活动的网络讨论区。
当粉丝们狂热地讨论着“韩拓会变得多幸福”时,这些机器人会孜孜不倦地提问:
“如果幸福可以被治愈,那它和吃一颗快乐药片有什么区别?”
“一个没有了烦恼的韩拓,还是我们喜欢的那个韩拓吗?”
“你真的见过一个没有完全幸福、没有烦恼的人吗?”
......
艾拉用自己高超的视觉艺术能力,制作了大量的“尼采之矛”思想模因。
一段剪辑了无数普通人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真实快乐的短视频,被她用无法追踪的病毒式营销手段,推送给了所有搜索#韩拓或#共感天堂的用户。
视频的结尾,只有一行字:“你的痛苦,也是你的荣耀。”
她甚至黑进了城市交通系统,在直播当天,所有胶囊车的窗户广告上,都若有若无地闪过那句“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她没有指望这些能说服任何人。
她要做的,只是在大合唱中,注入一丝不和谐的、引人思考的杂音。
与此同时,凌墨查阅了韩拓所有的生平资料,从他获得冠军的比赛录像,到他小时候的校园采访。
他发现,韩拓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古典文化学者,但在韩拓成名后,父子关系变得极为疏远。
而在一段几乎被遗忘的童年采访中,小韩拓曾骄傲地说,他的偶像是古代的围棋圣手——“棋圣”范西屏。
凌墨动用了他那深不可测的财力。
他通过一个古董收藏家的秘密渠道,以天价,收购了一副据传是范西屏亲手使用过的、由天元玉石打造的古董围棋。
直播开始前两小时,这副棋盘被一个神秘的信使,送到了韩拓在茧塔顶层的休息室。
盒子里,只有一张卡片,上面是用最古老的毛笔手写的一行字:
“你的第一步,想好了吗?”
……
直播开始了。
巨大的全息舞台,设计得像未来主义风格的纯白色教堂。
韩拓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慵懒地靠在一张看起来无比舒适的躺椅上。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标志性表情。
他的对面,是共感天堂的二号人物——主教。
她今天同样穿着一身白袍,脸上带着悲天悯人、圣母般的笑。
“韩拓,”她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传遍了全城,“我知道你很累。”
主教一字一句地说:“成名、财富、粉丝的爱……这些都没有给你带来真正的快乐。因为你的‘自我’,就像一艘没有锚的船,在欲望的海洋里漂泊。现在,把你的‘自我’交给我,我将为你注入共感的能量,让你抵达永恒的、宁静的港湾。”
主教的催眠开始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魔力,她利用先进的生物反馈技术,实时监控着韩拓的每一丝情绪波动,然后用最精准的语言,去瓦解他的心理防线。
她带着韩拓回顾他童年的孤独、训练的艰苦、成名后的空虚……
然后,为他展示了一幅幅由共感天堂创造出来,无比美好的幻象——
在幻象里,他不再需要努力,不再需要思考,他被无数温暖的光芒所包围,体验着一种纯粹、无杂质、永恒的幸福。
舞台上方的巨大屏幕上,韩拓的“幸福指数”正在缓慢但坚定地爬升。
全城数千万观众,都屏住呼吸,见证着这场“神迹”。
K在他的私人岛屿上,看着这一切,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
在网络的海洋里,零正与共感天堂的AI防火墙,进行着殊死搏斗。
对方的防火墙,幻化成一只巨大的、由代码构成的火焰巨兽,而零,则像一个最敏捷的刺客,驾驭着数据流,一次次地躲过巨兽的扑杀,并将她的“思想杂音”精准地投放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那座纯白色的舞台上,一些肉眼无法察觉的事情,也正在发生。
源,通过零的协助,找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漏洞——韩拓那身舒适的休闲服里,集成了微型生理感应器。
源无法传输任何信息,但他成功地,将一个极低频率的、微弱的震动信号,同步到了韩拓的心跳上。
那震动,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像一个幽灵,固执地提醒着韩拓:
“你的心脏,还在你自己的胸腔里跳动。你是真实的,你是活着的。这个身体,属于你。”
这,就是源送出的“斯多葛之盾”。
主教的“疗愈手术”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韩拓的眼神变得迷离,脸上露出了婴儿般,满足的微笑。
他似乎马上就要彻底放弃抵抗,拥抱那片虚假、温暖的海洋。
“现在,韩拓,”主教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告诉我,你愿意,放下你的痛苦,接受我们给予你的、永恒的平静吗?”
这是最后的时刻。只要韩拓点头,K就将赢得一切。
韩拓缓缓地抬起手,似乎要做出拥抱的姿态。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自己胸口那微弱而固执、与心跳同频的震动。
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直播间下方,被零的机器人刷出的无数条评论:“别人给你的平静,让你和死有什么区别?”
他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那副古朴、散发着淡淡玉石光泽的围棋棋盘,以及那句如洪钟大吕般的提问:“你的第一步,想好了吗?”
围棋……输或赢,痛苦或快乐.....
他那已经变得像一潭死水般的眼神里,忽然,像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抬起头,看着主教那张完美如圣母般的脸,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沙哑,但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请问……”
“如果我接受了你给的‘平静’,那以后……我打游戏,还会输吗?”
主教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个问题,如此简单,如此幼稚,却又如此致命。
她能怎么回答?
如果她说“会输”,那共感天堂承诺的“根除痛苦”就是个谎言,因为“输”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和挫败。
如果她说“不会输”,那等于承认了,他们提供的,不过是一个剥夺了所有真实体验的、虚假的程序。
一个让你永远胜利的单机游戏,还有什么意义?
整个直播,陷入了长达十秒钟的、灾难性的沉默。
那十秒钟里,全城无数的观众,仿佛也从那场催眠中惊醒了过来。
他们看着屏幕上张口结舌的主教,和问出了那个傻问题的韩拓,许多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K在他那座岛屿上,猛地站了起来。他那永远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混着震惊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他那座用完美逻辑搭建起来的、坚不可摧的陷阱,居然……被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从内部,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败了。
不是败于坚船利炮,而是败于一颗水滴。
……
“亚历山大图书馆”里,艾拉看着屏幕上那片混乱的景象,先是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她冲过去,给了源一个大大的、用力的拥抱。
“嘿,兄弟!我们赢了!”
凌墨也笑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艾拉的后背。
他们没有赢,但也没有输。
他们没有拯救韩拓,但他们成功地,将选择的权利,重新交还到了韩拓自己的手上。
他们没有摧毁陷阱,但他们成功地,向所有人证明了——
有时候,一个真实的问题,比一万个虚假的答案,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