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的「没用知识大学」今天就要开学了？”
艾拉坐在“亚历山大图书馆”里，一边调试着一个全新的、匿名的深层网络入口，一边调侃道：
“我们有开学典礼吗？凌校长需要发表一下‘保证不让你升职加薪，但可能让你的人生更有趣’的讲话吗？”
凌墨白了她一眼，他正在为他们的第一堂课准备“教案”。
“我们不需要典礼。我们的大学，要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我们的学生，甚至不需要知道自己正在‘上课’。”
“听起来就很玄乎，”艾拉撇了撇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好了，没用知识大学1.0版本网站已上线。我用了最复古的界面，配上最慢的加载速度。在这个一切都追求‘秒开’的时代，任何愿意等我们这个破网站加载超过三秒的人，都绝对是我们的潜在用户。”
凌墨赞许地点了点头。
艾拉的天赋在于，她总能用最朋克、最接地气的方式，去实现他那些看似“务虚”的哲学理念。
“那么，凌校长，”艾拉转过椅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们的开学第一课，准备教什么？《资本论》还是《纯粹理性批判》？我怕那些习惯了三秒钟短视频的学生，听不到三句话就集体退学了。”
“都不是，”凌墨笑了，“我们的第一课，不教知识，教‘玩’。”
他将自己的虚拟形象，设定为一双看不见面孔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面前，是一副古朴的围棋棋盘。他通过一个加密的、无法被追踪的匿名直播间，开始了没用知识大学的第一堂课。
直播间里，一开始只有寥寥数人，都是些在网络海洋里随机漂流至此的“数字幽魂”。
“搞什么？下棋？这老古董谁还玩啊？”
“主播露个脸啊！不露脸怎么刷礼物？”
“能赚钱吗？教我怎么赢，我给你打赏！”
凌墨无视了这些评论。他用一种平静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开口：
“大家好。今天，我们不聊输赢，我们聊一聊，如何‘真正地’玩一个游戏。”
他落下第一颗黑子，棋子与棋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个时代，所有的游戏都在教你如何赢。它们给你设置明确的目标，给你即时的奖励，它们用大数据分析你的喜好，为你设计出最容易上瘾的‘心流’体验。你玩得越久，你感觉越爽，但当你关掉游戏，那种巨大的空虚感，你们……熟悉吗？”
直播间里，有几个人停止了刷屏。
“我们都忘了，”凌墨的声音像有魔力：
“游戏的本质，不是通关，而是体验过程。就好像这盘棋，它的乐趣，不在于最后数子的时候谁多谁少。而在于，当你面对这一片空无一物的棋盘时，你如何鼓起勇气，落下那第一颗子。”
“它的乐趣，在于双方‘势’的营造与对抗，在于为了吃掉对方的大龙，你不得不‘舍弃’边角的实地。在于‘舍’与‘得’之间，那种揪心的、充满计算又依赖直觉的纠结。”
“它的乐趣，更在于，你永远无法计算出所有的可能性。你面对的，是一个开放的、混沌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未来。你只能根据当下的局面，做出你认为‘最好’的选择，然后，坦然接受这颗子落下后，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共感天堂想卖给你们一个‘必胜’的人生存档，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失败的完美剧本。而我想通过这盘棋告诉你们，恰恰是那些可能会走错的棋，那些让你懊悔不已的臭棋，那些让你思虑之后依然落下的、充满风险的‘胜负手’，才让你这盘棋，成为了独一无二的‘你’。”
“赢，并不能定义你。如何面对‘输’，如何面对‘不确定性’，才可以。”
直播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再问“能不能赚钱”。
有几个人，开始默默地、认真地，看他下棋。
一颗小小的、关于“过程”和“真实”的种子，被悄悄地种了下去。
……
与此同时，在“茧塔”的顶层。
韩拓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
那场惊天动地的直播事故，让他成了整个新京市的笑柄。
共感天堂为了撇清关系，单方面宣布他“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并泄露出一些对他不利的诊断报告。
他的经纪公司，因为股价大跌，已经将他雪藏。
他把自己关在豪宅里，重新回到了那种被巨大空虚感包裹的状态。
他刷着视频，看着那些曾经崇拜他、现在却在嘲笑他的评论，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厌倦。
只是这一次，厌倦里，多了一丝真实的痛苦。
他想起了那个问题，“我打游戏，还会输吗？”。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问，那仿佛不是他自己的意志。
他很烦躁。
他对智能管家吼道：“随便给我找点什么！什么都行！只要不是那些白痴短视频！”
智能管家在分析了韩拓近期的“物品关联”后，犹豫地推送了一条信息。
【检测到一场关于‘围棋哲学’的冷门直播，与您的历史物品‘范西屏棋盘’高度相关，是否观看？】
“围棋？”韩拓愣了一下，想起了那个被他扔在角落里、积满灰尘的棋盘。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直播链接。
他看到了那双正在落子的手，听到了那个平静而充满力量的声音。
“……恰恰是那些可能会走错的棋，那些让你懊悔不已的‘臭棋’……才让你这盘棋，成为了独一无二的你。”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韩拓内心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第一次，主动关掉了所有的娱乐推送。
他走到房间的角落，缓缓地，拂去了那副古董棋盘上的灰尘。
他打开棋盒，里面是温润如玉的、黑白分明的棋子。
他学着直播里的样子，笨拙地，捏起了一颗黑子。
他没有落下。
只是那么捏着，感受着棋子冰凉而厚重的质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地、不为任何人、不为任何目的，去尝试一件“没用”的事。
他那双永远像一潭死水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真实的光。
……
就在凌墨进行他那堂安静的“围棋课”时，艾拉也没闲着。
她正按照他们的计划，为线下的“阵地战”做着准备。她需要调查一些适合改造成书店或剧院的废弃地产。
为了绕过商业数据库，她直接黑进了新京市的市政档案馆。
在枯燥的土地规划和产权信息里，她像一个最耐心的寻宝者，寻找着有价值的线索。
突然，一系列奇怪的记录，引起了她的注意。
城西，那片早已被废弃的旧工业区，在最近一个月内，有超过三十块相邻的地皮，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壳儿公司”以极高的价格收购。
所有的收购合同，都被标记为“城市发展特批”，并被加密隐藏了最终受益人。
这太反常了。
艾拉的好奇心和黑客之魂同时被点燃。
她顺着这条线索，像剥洋葱一样，开始层层破解。
对方设置的防火墙非常高级，但对于她这位“下水道女王”来说，只不过是更麻烦一点的锁而已。
半小时后，当她终于绕过所有的迷雾，看到最终受益人的名字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一家与“泛亚重工”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信托基金。
而泛亚重工，正是她伪装成欣欣时，那个虚构的父亲所在的公司。
她知道，这是共感天堂用来处理灰色资产的白手套。
她立刻调出了那片区域最高清的卫星实时图像。
图像中，那片废弃的工业区，此刻却灯火通明，上千名工程机器人和建筑车辆正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施工。
他们正在建造一座塔。
一座巨大到超乎想象的、仅仅是地基就覆盖了数十万平方米的、通体由特殊合金构成的……巨塔。
艾拉放大图像，看到了那座塔的设计蓝图，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直插云霄、仿佛要连接天地的姿态，让她瞬间想到了一个词。
巴别塔。
“Project Babel”不是一个软件，不是一个协议。
或者说，它不仅仅是一个软件。
K，那个疯子，正在将他的虚拟帝国，变成一个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通天塔”。
他要把所有人都关进去。
艾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立刻切断了所有调查痕跡，用最紧急的加密频道，联系了正在下棋的凌墨。
“凌墨！我们有大麻烦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实的惊恐。
“我找到‘巴别塔’了。它不是一个比喻，K那个疯子……他真的在造一座塔！一座物理意义上的通天塔！”
直播间里，凌墨那双正在下子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一颗小小的、安静的棋子。
一座正在拔地而起的、通往虚假天堂的巨塔。
温润的、古典的智慧。
冰冷的、嚣张的野心。
在这一刻，形成了最强烈的、最不成比例的对峙。
他们的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