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 “滴滴” 的声音,单调而刺耳。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个长方形的光斑。

江月觉得越来越累,眼皮艰难地撑开一丝缝隙,她强撑着这一口气等着。

她在等。

女儿哽咽地拉着自己的手,“妈,小舅就快到了,您再等等就可以......”就可以放心去了。

“闭嘴!”

一个凌厉的声音打断了女儿的话,但声音有些苍老,并没有太大的分量。周铮往前凑了半步,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着床沿,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江月,眼眶红得发暗,仿佛不愿接受这一切发生。

他也老了,年轻的时候家里要靠他,他拿着话语权,可是现在年纪大了,儿子、女儿没一个亲近他的,但他也是活该。

没人理会他的呵斥。女儿周雪依旧哽咽着给江月擦眼角,母亲已经受了很多苦,强行留着她只会让她更难受,母亲只剩最后一个想见得的人了,她一直没咽气就是还在等小舅舅。

这些日子,大家都知道母亲没多少时间了,只有他还想强行将母亲留下。

小辈们也都垂着头,肩膀都绷得紧紧的,神情哀痛。

倒是儿子猛地转过头瞪着他,指尖被攥紧得发白,几乎是咬着牙低吼:“你有什么资格叫妹妹闭嘴!”

“我妈这辈子最瞎的就是嫁给你!”

周铮没有反驳,只是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人,眼神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江月今年50多了,去年查出患了癌症,现在只剩下最后的时光了,每天要做的化疗让她现在憔悴得不成人样,她太痛苦了。

看着灰尘在光斑里飞舞,江月仿佛看到了自己这失败的一生,片段都在快速地闪过,浑浊的眼睛开始失神。

年轻的时候因为要强的自尊心,父母送她去外公家当了留守儿童,她寄人篱下受了不少闲言碎语的伤害。因此怨恨了父母大半辈子,故意嫁给周铮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结婚后好几年不回娘家。

就算后来过得不好,也因为要强死撑着谁也不说,几乎跟娘家断了联系,等自己醒悟过来的时候,因为离得远,娘家出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娘家人过得不好她都不知道,但是她们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更是知道她的难处,不愿让她为难。

弟弟给她送来家里的特产,害怕自己在婆家过得不好,被人说她接济娘家,匆匆放下东西连口水都没喝就回去了。

姐姐也过得不好,也走得早,大弟弟去年也走了,现在娘家就剩这一个小弟了。

她还记得小弟小时候的样子,虎头虎脑的,总跟在她身后叫 “二姐”。后来因为她远嫁,家里发生了好多事,小弟学习那么好,最后也没读大学,学去跟人去鹏城打工,听说在工地上搬过砖,在餐馆洗过碗,吃了一辈子苦。

她后来才知道,这个当姐姐的,竟一点忙都没帮上。

她这辈子不仅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还不会做一个好的母亲,委屈了一双儿女,被婆婆、妯娌压着欺负不会反抗,被人看不起还为了那该死的自尊心强撑着要强,也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年老的时候才后悔,可惜光阴已过大半,只能带着悔恨过完剩下的日子。

还有丈夫的背叛和欺骗,他把钱给了白月光的儿子买房也没有帮助自己的儿女,儿子那时创业背了一大笔债务,每天起早贪黑,吃糠咽菜没敢让江月知道,那时她以为周铮也没钱,不然怎么会让儿子过得这么苦。

女儿读研有机会去国外也是因为没钱,最后没去成。

她怎么都没想到,周铮有钱帮陈书瑶的儿子买房没钱帮自己的孩子读书,工作。

江月知道的时候对这个人的心死透透的,两个孩子都吃了很多苦,但幸好最后都成才了,但是过得也不如意。

女儿周雪成了离婚律师,婚后第二年就离婚了,带着孩子成为单亲妈妈。

儿子三十好几都没结婚,说自己事业还没能稳定不能耽误对方,谈了好几年的对象最后和别人结了婚。

周铮的生意是在后来慢慢好起来了,生活过得好了些,他手上还有两个铺子,以及现在住着的房子。虽然也不算得多有钱,也算有一定身家了。

她强忍着不跟周铮离婚也是为了占住这个位置,凭什么陪他吃了半辈子苦,要把成果让给别人,她就是不离婚,她要帮儿女守着这最后的财产,更让他和陈书瑶就算再难受也得忍着,看她不膈应死他们。

她还在等。

“妈,舅舅到了。”

江月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女儿痛哭流涕的样子,想要抬手却怎么也没有力气了。

“二姐,我来晚了。” 小弟扑到病床边,抓住她的手,声音哽咽。

江月看着小弟江开宇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手上厚厚的老茧,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辈子的遗憾、悔恨、委屈,在见到弟弟的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江月仿佛看到了白光,她的爹娘站在光里。

“医生!医生!” 儿女们的呼喊声、哭声混在一起。

江月的视线开始模糊,小弟的脸在她眼前渐渐远去。她最后努力看了一眼这个病房,看了一眼围在她身边的人,唯独没有看周铮,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滴——”心电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屏幕上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

世界安静了。

下一秒,江月站在半空中低头,看见自己干瘪的身体被医生盖上白布,而周铮忽然直挺挺往后倒,咚一声撞在输液架上,血顺着花白鬓角往下淌。

“啧啧,这情分。” 一个穿灰袍的小个子凑到她身边,脑袋上的帽子写着 “阴差” 二字,他咂着嘴叹气,“这年头能做到生死相随的,可不多见了。最浪漫的事不就是和你一起变老,连走都要一块儿走嘛。”

江月愣了半秒:“阴差?”

“叫我黑七。”青年吐掉瓜子皮,冲她调侃了一句,“感情挺深啊,老爷子受不了你走的刺激,晕了。”

“走吧。”她收回视线,平静得出奇。

黑七挑眉:“不再看最后一眼?这一别,可就真没了。”

江月嗤笑:“情深?你信不信,这样的‘情深’在外面养小三,还养小三的儿子。关键是那儿子还不是他的。”虽然江月曾经怀疑过杨帆会不会是他亲生儿子,不然怎么他对杨帆比自己的孩子还好呢。但确实不是。

“不会吧,可是......”黑七震惊,明明查看过命薄的,怎么会......难道是系统又出错了?

江月打断他,声音轻得像自嘲,“所以别看见老头老太太牵手就以为是爱情,也许只是忍了一辈子而已。”

黑七张了张嘴,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产生了怀疑。

没想到黄泉路竟然也要排队。

“我在奈何桥等你”

“孟婆汤买一送一”

“盛夏的风也是吹到了地府”

......

江月看着这些霓虹灯牌直皱眉。这地府怎么跟菜市场似的?

“嗨,业务改革了。” 黑七叹了口气,“这几年阳间生育率低,死亡率也跟着降,我们业绩不好看,只能搞点创新。上面申请了好几个项目,什么穿书啊,穿越啊,重生啊,都归我们管。你看那边,就是重生道的队伍,最火爆的。”

“还真有这种事啊?”

江月晚年的时候被外孙女推荐开始看各种小说,现在也没觉得奇怪。

江月排在投胎队里,投胎队要喝孟婆汤,队伍老长了。

“姐妹,第一次死?”排在她后面的老婆婆笑眯眯,手里转着一把蒲扇,眉骨上有一道疤,看起来像是有故事。

姐妹?江月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老太婆了。

确实是第一次死。

点了点头。

她死前最后几年,常去公园跟老头老太太唠嗑,聊谁家儿子出轨、谁家闺女炒股发财,在家看见周铮就烦,还不如出去找乐子。

不一会儿,江月就跟那位老婆婆熟络起来,各自聊起自己的死因和八卦。

“诶,那里有个VIP通道啊?连在地府都有这种服务啊?”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重生道那边排队的挺长的,但是旁边有个VIP通道倒是没几个人。

“那 VIP 通道啊,都是给上面有人的留的。我听说有个女的,上辈子被个扑街骗得害死了自己孩子,按理说该下十八层地狱,结果呢?她那个霸总老公在阳间烧了三卡车纸钱,还托了关系,直接给她送重生道了,听说还带金手指呢!”

江月惊得睁大了眼:“害死了自己孩子都能重生?”

“可不是嘛。” 老婆婆撇撇嘴,“那男的也是个恋爱脑,为了她,连公司都卖了,连命都不要了,就为了换她一世重来。问题是那个女的对他也不好啊,你说这叫什么事?王宝钏见了都得给他磕一个!”

“不光她呢。” 老婆婆又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个女的,听说上辈子把对她好的男人污蔑进牢里,自己跟野男人跑了,最后被野男人打死了,这不也在重生道上等着呢?还有个虐待孩子的,把孩子打得半残,也在里面…… 毫无疑问,她们都有一个深爱着她们的男人,愿意为了她们付出一切,简直是恋爱脑大聚会!”

真是离了个大谱!

江月听得心头火起。

她兢兢业业一辈子,有遗憾有悔恨也曾对不起家人,但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只能在普通队伍里排队投胎?那些作奸犯科的,倒能风风光光重生?

她也想重生,也想弥补遗憾,想暴打渣男小三,就因为她没有一个深情的恋爱脑男人?

前半生的江月倔强、要强、死要面子、扭捏,但是年纪大了后,慢慢心态开阔了,面对事情的观点也变了。

要是能重来…… 她一定不再逞强,一定好好对父母,一定让儿女过上好日子,赚很多很多钱,也过一把富婆的瘾,让爱自己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江月,你到重生道来。”黑七捧着手中的平板划拉了几下。

“我?重生?”

“是的。”

还没等江月反应过来,她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诶?为什么?

最后她听到一声大喊,“姐妹,我叫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