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巨大机械臂的冰冷锈痂压得魏铮肺腔里的空气都成了砂砾。他那只痉挛着指向阿箐的手指,被地上的脏污黏住,蜷缩的幅度细微得像垂死昆虫的抽搐。

“……我……抬……”

那碎裂的声音出口的刹那,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绞索抽紧。

“很好。”魏麟脸上虚假的笑像油彩一样凝固,剥落成纯粹的阴寒和得逞的满足。他撤回抵在苏妄心口的蝎尾短刀,刀刃墨绿的光泽如同毒蛇隐入草丛。他朝身后的手下偏了偏头。

血玉商会的黑衣人如同无声的秃鹫扑下。两人粗暴地架起魏铮沉重的右臂,毫不顾惜地将他像垃圾袋一样拖离苏妄身边。金属关节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魏铮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玩偶,死寂地垂着头,只有不断滴落的血水混合着泥浆的污浊水珠,在满是铁屑的地面砸开细小的深色圆点。另外两人则奔向角落里气息微弱的阿箐,动作迅捷却透着某种异样的谨慎——对那根插在她心口的毒针,以及那片不断搏动的墨黑脉络充满了忌惮,只敢用浸染过特制药液的厚重黑布将她从头到脚迅速包裹、捆扎。

魏麟踱步到滚落在一旁的青铜断首针前。他没有立刻去捡,只是用鞋尖极其轻蔑地拨弄了一下针尾。盘踞的断首龙纹冰冷沉寂,那点暗红魔瞳如同熄灭的煤核,毫无反应。魏麟脸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疑虑,随即被更浓烈的贪婪覆盖。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铭刻着黑曜石蝎纹的小型铅盒,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那枚针摄起,放入盒中,紧紧扣死。他拿着盒子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黑衣人完成了打包。被黑布裹缠成人形物品的阿箐被毫不客气地扛在一个壮硕打手的肩上。魏铮则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前行,每一次迈步,右臂连接处都传来钢铁扭曲般的剧痛。

“至于这个‘针线筐’……”魏麟的目光如同打量一件待清理的破损器具,落到靠着支架、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苏妄身上,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玩味,“先留着当个搭头。万一苗女的净秽需要更多‘容器材料’呢?一并处理掉,倒省了回收尸体的麻烦。找个担架,拖回仓库,看好别死了就行。”

两个黑衣人熟练地搬来一具沾染着油污、锈迹斑斑的简陋金属担架,粗暴地将苏妄瘫软的身体甩了上去。冰冷的金属硌着他断裂的骨头,他闷哼一声,喷出一小口暗红的血沫,血星溅在担架边缘,迅速凝固成深褐。

魏铮被推搡着经过担架旁。他的视线垂落在地面污浊的铁屑和水渍上,仿佛能穿透那混沌的倒影,看到阿箐被黑布吞噬的微小隆起,看到担架上苏妄口鼻溢血的惨状。巨大的锈铁右臂在行走时发出沉重而麻木的撞击声,像是为他脚步打着绝望的节拍。他不敢回头。

残破的蒸汽车间被彻底抛在身后,那巨大熔洞投下的晨光,如同冰冷的墓碑。血玉商会一行人押着被裹缠的阿箐、死寂麻木的魏铮和担架上气若游丝的苏妄,如同送葬的队列,无声地消失在破败街道的阴影深处。留下身后那个巨大而扭曲的熔洞,如同废墟沉默张开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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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玉商会位于云锦城西区的据点,是一处伪装成大型“锦绣仓储”的地下堡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混杂气味——机油、金属、潮湿泥土、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仿佛多种生物血浆混合提炼后的甜腻腥气。光线昏暗,只有幽绿色的瓦斯灯在巨大的锈蚀管道间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结构复杂的通道像是巨兽的内脏,通向不同的区域:“材料库”、“拆解场”,以及最深处的“净秽坊”。

魏铮被单独带进一个更小的、如同囚笼般的隔间。铁门关闭落锁的声音清晰得像斩骨刀砍入脊椎。里面只有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一台带着复杂黄铜表盘、刻度指针疯转、表壳布满细密锈点的压力计,以及悬挂在屋顶、如同垂死蜘蛛般垂落的几根粗大、内里流淌着浑浊黄色液体的橡胶管。巨大的机械臂随着他坐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部锈蚀的齿轮缓慢摩擦,每一次细小的挪动都牵扯着肩背撕裂般的剧痛。这里是哪里?中转牢笼?观察室?他不知道。

他的左拳紧握着,指甲几乎抠进了肉里,掌心的旧伤重新撕裂,渗出血迹粘稠温热。秦紫绶那轻描淡写间彻底封死自己最后一搏的三道无形之刺,如同烙印烫在灵魂深处,带来刻骨的屈辱和一种更加深沉的恐惧——他们这些“废魂”在这些强大绣魂者面前,真的只配像蠕虫一样苟延残喘,或者被碾死?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压迫几乎要将他仅存的意志压垮时,一道极其微弱的、仿佛幻听般的波动,顺着巨大机械臂沉重外壳下的细微金属骨骼传递上来,极其微弱地“刺”了一下他几乎麻木的神经末梢。波动很微弱,并非声响,更像一种感觉。

一股……极其隐晦、却又极其深沉的渴望?饥饿?那种感觉不是来自他的身体,而是仿佛来自机械臂最深处某个被严密锈蚀包裹的核心!方向……似乎正是这囚笼隔间墙壁的另一面——那个被重兵把守的、弥漫着更浓重腥甜气味的区域:“净秽坊”的大门方向!

嗡……嗡……

这微弱的感应如同投入死水的心跳,瞬间激起涟漪!魏铮僵硬麻木的身体猛地绷紧!他甚至能“听”到机械臂更深层那些被强行压制沉寂下去的银色蕾丝纹路,似乎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不!不是光!是活性的、如同渴求鲜血般的饥渴共振!

而震源的核心……就在隔壁!在……阿箐的身上?!那个正在被送入净秽坊的苗女?!

这突如其来的、非他自身意志的感应,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魏铮意识中的阴霾,却又瞬间将他拖入更深的、无法理解的冰渊漩涡!恐惧如同冰冷的手攥住了心脏!他那巨大的机械右臂……它在渴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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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地下堡垒深处另一片区域。

“材料仓库”深处,被随意丢弃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担架轻微震动了一下。

苏妄的睫毛覆盖着凝固的血痂和灰尘,剧痛依旧在他四肢百骸内里疯狂啃噬,如同亿万锈蚀的虫豸在他碎裂的骨头缝隙里钻行。意识像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每往上挣动一寸,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但体内有东西在蠕动。

丹田处那缕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灰色绣脉之气,并没有像死水一样沉寂。它如同风中倔强的蛛丝,正在无比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沿着一条模糊且布满裂痕的路径极其缓慢地爬行!路径是初生的、脆弱不堪的,正是那混沌能量炸裂时强行撕裂体内废墟、贯通的第一条通道!

这条混沌初生的“阴阳丝”绣脉,此刻正贪婪地、带着一种求生本能般,汲取着他体内残存的一切!被血玉蝎尾针创伤处渗出的暗红毒素粒子、骨骼碎裂摩擦产生的、带着微弱精神残渣的剧痛能量、甚至残留在他体内那三道来自秦紫绶的“无形神意刺”散发出的冰冷锋锐气息碎片……都成了这缕灰脉的能量来源!它在强行消化、转换,将剧毒、破碎、毁灭……全部糅杂混合,变成一股更加驳杂、更加混乱、却也更加坚韧的灰色能量流!

这股灰色能量流在极其迟缓地修复他身体最致命的几处出血点,强行将碎裂的骨头缝隙用能量痂暂时黏住,更是在无声无息、极其顽固地对抗着心口附近残留的、来自蝎尾针的那股阴损墨绿毒意!

剧痛伴随着清醒的意识潮水般涌来!苏妄艰难地半睁开眼,视野被血污和模糊的光斑分割。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金属牢笼里。头顶是粗大锈蚀的蒸汽管道,像巨兽的肋骨般纵横交错。四周的铁架层层叠叠,上面堆放的“货物”在幽绿瓦斯灯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那不是丝绸布匹。

有些巨大玻璃罐里,浸泡在浑浊黄色溶液中、布满嫁接接口的——是形态怪异的、融合了部分锈蚀金属结构和异化肌肉组织的肢体!有些是巨大的兽爪!有些像人类但指骨被金属螺丝替代的怪手!更多的则是成堆的半成品骨骼——巨兽颅骨被粗暴地装上铁质角冠!鸟类的翼骨末端焊接上高速旋转的齿轮扇叶!几排巨大的铁钉箱里,堆积着密密麻麻的、被某种力量扭曲成螺旋状的赤红脊椎骨!每一节椎骨上的刻蚀纹路都带着血玉商会特有的暗红锈色和冰冷的蝎尾标记!浓烈的怨气、不甘、还有混杂在溶液和金属里的生魂碎片扭曲的哀嚎,如同无形的湿冷毒雾,弥漫了整个仓库。

这里是血玉商会的“血肉零件储备库”!

苏妄的胃部一阵剧烈翻搅,腥甜和铁锈味涌到喉咙口,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意识模糊间,他想起了那只巨大机械臂最后爆发的银光,想起了阿箐指尖点在自己眉心处带来的那一瞬清凉,想起了那爆裂的混沌光柱,想起了那枚将自己拖入深渊的青铜断首针……

针……对了……针呢……

他被夺走了!阿箐……魏铮……他们怎么样了?!

巨大的焦虑混合着绝望和剧痛几乎将他再次撕裂!就在这时!

嗡!

他体内那条缓慢爬行的灰色“阴阳丝”绣脉猛地一滞!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感觉都要庞大、都要冰冷粘稠、充满了极致恶意和贪婪的恐怖意志,如同跨越了空间的束缚,如同粘稠阴冷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墨汁,无声无息地……顺着那条刚刚初生、脆弱无比的灰线……渗了进来!

这意志并非直接攻击,它更像是某种“定位”和“标记”!极其精准地锁定了苏妄新生的、蕴含混沌特性的绣脉本源核心!一个非人、低沉如同深渊回响的低语,带着一种发现珍稀猎物的狂喜,在他灵魂的最底层震颤、轰鸣:

“……混沌血玉绣脉……我的……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