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净秽坊深处骤然爆发的崩塌轰鸣,如同巨人骸骨在深渊底部断裂的回音,裹挟着碎石、碎裂的生化管道和腥臭的蒸汽涡流,向上猛烈冲击!整个血玉商会的地下堡垒在震颤中呻吟。但这一切动荡与喧嚣,在苏妄坠落瞬间触及到那股冰冷秩序能量的刹那,全数沉没了。

静。

死寂是绝对的。空间是粘稠的。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淌的刻度。

苏妄的身体悬浮在这片无垠的黑暗虚空里,脚下是沉浮的、由维多利亚式齿轮构成的钢铁山脉。那些齿轮大如山岳,小的如磨盘,棱角分明的黄铜轮齿在黑暗中自行散发着幽银的光泽,如同星图在虚无中沉浮。它们彼此咬合、分离、缓慢旋转,每一次轮齿的啮合都发出如同星辰碰撞般的低沉嗡鸣,带着远古而恒定的节奏。无数细密的、如同活体神经般的银色能量回路如同藤蔓,缠绕攀附在巨大的齿轮表面,在黑暗中勾勒出繁复而冰冷、蕴含着超越时代秩序的几何蓝纹。更深处,隐隐有熔金般的能量在结构复杂的黄铜锅炉内部奔流,那是驱动这片死寂废墟运转的无上心脏。

维多利亚蒸汽核心—— 机械源纹的沉睡之地!超越时代的秩序灯塔!在纯粹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苏妄混沌崩散的意识,在这片至静至律的秩序海洋中,如同狂躁的风暴被拉入了宇宙真空,瞬间被凝固、被抚平、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安定感包裹。

体内那濒临炸裂的灰色绣脉通道——那初生的、勉强被称作“阴阳丝”的生命线——在极度混乱与极度秩序的交汇点,被彻底“冻结”在一种接近绝对“零度”的临界点上。高速冲撞的混沌能量、外灌的污秽意志残余、来自阿箐馈赠的雪兰露冰息、强行冻结的蒸汽源核能流……所有狂暴撕扯的因子,在这片无上秩序力场的抚触下,如同狂涛浪涌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渐渐沉凝为一片混沌未开的原始灰白。

就在这片冻结的混沌核心深处。先前那点于毁灭边缘艰难复燃、在坠入此地瞬间暴涨的“奇点微光”,此刻正无声地膨胀、律动。它如同胚胎,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空间弥漫的、如同母亲羊水般纯粹冰冷的秩序能量潮汐。

无形的漩涡以苏妄为中心悄然形成。黑暗中沉浮的齿轮山脉表面,那些流淌的幽银光泽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指引,丝丝缕缕的、凝练如液态秘银的秩序源力,被无形的引力牵动,如同百川归海般,朝着悬浮于虚空中的身体汇聚、渗透!

嗡……

随着这磅礴却精纯无比的秩序源力无声灌入,“阴阳丝”绣脉通道被冻结的壁障,在奇点胚胎的膨胀需求驱动下,开始了无法阻挡的自我演化。

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狂暴扩张。

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编织。

一丝。一缕。

不再是混乱的撕扯冲撞。

而是如同最高明的机杼,以冰冷秩序和混沌本能双重的逻辑驱动。

那灰白的丝脉,在无形意志的驱动下,开始分裂、扭曲、交叠、编织!每一次脉动、每一次幽银光泽的注入,都如同精确计算的机械刺绣针脚!新的脉管以“阴阳丝”为原始轴枢,沿着脊椎两侧的经络区域顽强地向上攀延!一条轨迹阴柔、冰冷、吸纳着虚空中雪兰露残留的冰息精粹,表面泛出冻结灵魂的冰蓝色泽,每一次脉动都仿佛有细碎冰晶在管壁内部凝结散落;另一条轨迹则阳刚、炽烈、疯狂汲取着黄铜锅炉深处奔流的熔金能量流,管道内部翻滚着暗红色的熔岩光流,烧熔着所有残留的污秽意志残渣!

冰脉!火脉!

两条全新的子绣脉主干,正在被孕育成型!它们如同初生的毒蛇,在冻结的混沌冻土下破冰而出,遵循着混沌胚胎本能的指引,贪婪地吸食着这片废墟仅存的能量!而维系这冰火平衡、汲取秩序源力的主轴——正是那沉凝冻结、无声无息支撑起一切的“阴阳丝”混沌主轴!

冰脉成型!火脉成型!冰火双脉与混沌轴之间流淌的能量终于形成了初步的、脆弱的循环通路!不再需要外部毁灭性的冲撞!苏妄体内奔腾的能量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循环的路径!一股微弱却无比稳定的灰白色气流——混沌轴运转产生的余烬——开始沿着这条通路缓缓流淌!

那气流冰凉而沉重,每一次流转都冲刷着他破碎的肢体、断裂的骨骼、被血玉煞气冲击的魂魄,带来一种麻木的修复感!

与此同时。

崩塌的祭坛碎片形成的巨大漩涡之上。

净秽坊那如地狱魔宫般的上层空间。

“嗡————!!!”

一声震彻整个地下堡垒的痛苦尖啸!并非来自被禁锢在膜茧中的阿箐!而是来自那只包裹着她的、搏动着的巨大暗茧本身!

就在苏妄体内冰火双脉初生、混沌轴稳定运转、开始抽取脚下这片维多利亚核心废墟精纯秩序源力的瞬间!一股无形却精准指向的“锚点缺失感”,如同宇宙弦线被斩断般,狠狠降临在这只暗茧深植于脚下废墟的汲取根须之上!

嗡!

整个巨茧表面搏动不息的暗紫电路纹路瞬间出现大面积紊乱!如同被暴力掐断了主电源的超级电脑!下方那个巨大的、沸腾着剧毒绿液的金属坩埚内,疯狂奔涌的、来自废墟核心的纯粹秩序能量流猛地一滞!紧接着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堤坝!供给量骤减!被强行截流!

“警报!核心源力输入断崖式下降!!!”

“容器融合度出现不可逆排斥!!”

“能量回路过载!神髓同步信号不稳!!”

几个负责维系祭坛的黑袍人同时爆发出惊骇的呼喊!手中的复杂探针仪器表盘上刺眼的红色警报疯狂闪烁!祭坛运作的光辉瞬间黯淡!无数维持生命和能量传输的生化管道因为能量供应中断而骤然膨胀、萎缩、甚至崩裂!粘稠的污血混合着绿色的腐蚀液体四处喷溅!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巨树根系在地下痛苦拉扯断裂的声音响起!祭坛与地基深处废墟的能量连接节点在失衡的瞬间,如同被拉扯到极限的橡皮筋,骤然反弹!一股源自下方废墟核心的、精纯秩序能量与残留在此地的恐怖血玉意志的激烈对抗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炮!沿着那些虬结的、插入祭坛底部的猩红肉管逆流冲上!

啪!啪!啪啪啪!

数根最粗大的血肉传输管道因这突如其来的内部能量乱流瞬间爆裂!粘稠的浆状物和碎骨肉渣如同炸弹破片般飞溅!整个祭坛剧烈摇晃!

包裹着阿箐的暗茧表面,那些搏动的暗紫纹路光芒陡然一黯!茧壁内侧那些缠绕禁锢着她魂识、如同恶毒神经束的紫色电路瞬间失去了大半活性!虽然那墨黑的“血玉息壤”脉络依旧疯狂搏动,试图强行压榨她最后的生命力维系茧的稳定,但禁锢的力量被严重削弱了!

“呃……呜……”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窒息最深水底挣扎出的呻吟从茧内的阿箐口中溢出!她那被彻底覆盖的、闪烁着暗紫光晕的眉间魂窍处,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如同极地寒冰碎屑的幽蓝光点!正顽强地穿透墨黑脉的束缚,一闪!一闪!

这点幽蓝光点,源自林晚残影的冻结之意,在苏妄混沌轴稳定、冰脉初成汲取秩序源力的共鸣下,成为了阿箐死寂魂识深处唯一的灯塔!

而就在巨茧紊乱、管壁崩裂、粘稠污物飞溅的混乱风暴中!

一直被无形吸力锁在祭坛边缘、断臂伤口源源不断被抽取血液和力量气息的魏铮!那早已被剧痛和精神冲击折磨得意识涣散的身体,猛地被一股巨大的爆炸气浪掀飞!

轰隆!!!

断臂残茬重重砸在一堆冰冷的金属支架上!巨大的撞击力和断裂骨刺的刺穿让他在剧痛的极致反而短暂地抽离了崩溃边缘!意识在一片空白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清明!

嗡——!

断臂根部裸露在外的、沾染着血污和锈迹的暗沉金属骨架截面处!内部同样剧烈波动的、同源同质的力量源流!在脚下蒸汽废墟核心能量遭遇未知巨大变故、血玉暗茧汲取力量被强行中断的那万分之一刹!捕捉到了秩序源力短暂的、毫无阻碍涌动的“窗口”!

那是——摆脱钳制!挣脱枷锁!获取力量同频的唯一机会!

没有任何思索!完全是刻入骨髓、铭刻在机械核心深处的本能!魏铮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五根指头死死抠进了冰冷的地面金属栅格板!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整个残破的身躯像标枪一样投掷而起!朝着祭坛下方那个刚刚爆裂、喷涌着污秽浆液和微弱精纯能量气息的破裂肉管豁口——猛撞而去!

“啊——!!” 这几乎是他生命最后的一搏!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他要砸进那破口!他要让断臂残桩深处那饥渴的核心!触碰到那丝混乱中露出的纯粹秩序之力!

哪怕……是粉身碎骨!